只见跳动的火苗光影之中,一个浑身一丝不挂的中年男人被几个家伙粗暴地拖到了那位翘着腿端坐的大老爷面前,一下子跪倒在地不住地哀嚎。
“老爷,老爷!”那个可怜虫趴伏在地上,哭得满头是汗满脸是泪,“牛跑了真的不是我的责任!是哈塔姆带着两头母牛经过……他是故意的!我怎么拉都拉不住!真的,尊贵的胡里伽卡尔老爷……”
“有一头牛已经淹死了!”一名精瘦的小老头儿一下子跳了出来,“淹死在河沟里面了!你还说不是你的责任?”
“就是你,哈塔姆!”男人的眼睛瞪大了,死死盯住那小老头,“你是故意的,你在陷害我!”
他突然扑倒了胡里伽卡尔老爷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
“老爷,老爷!”他没命地哭喊着,“所有人都知道,哈塔姆是一个神灵厌弃的小人,是一个驴子都不如的玩意儿!他一直想得到我的妹妹……老爷!他在故意陷害我!他用他的母牛来引诱我的牛!……我要是有一句假话,立刻就让塞特神割掉我的舌头!老爷……”
“放屁!就你妹妹那个样子,我会看得上她?”
“你竟然还侮辱我的妹妹!你这个屎壳郎生下的杂种!”
那个似乎叫“哈塔姆”的小老头暴跳如雷,梗着脖子冲上去就要揍那汉子,却被老爷身边的人一下子按在地上了。
“杀了他!杀了他!”
围观的人群开始大声起哄了。
殷戍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尊贵的胡里伽卡尔大管家老爷用力嚼了几下点心,抹了抹嘴,威严地站起了身。
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仁慈的胡尼老爷和我一直都喜欢这个勤劳的哈苏舍特,”他慢吞吞地指了指地上那个目瞪口呆的中年汉子,“但他确实弄丢了胡尼老爷珍贵的牛……事实就是事实,你没法抵赖的!依照胡尼老爷的规矩,你应该吃30鞭子……”
“喔……”人群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
那个叫“哈苏舍特”的男子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似乎面露喜色。
“……别高兴得太早,哈苏舍特!领受了应得的惩罚之后,你在明天日落之前要把你的妹妹领到伊涅特庄园来抵账!”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
“老爷!”哈苏舍特一下子急了,“恳请老爷开恩,行行好吧!我的妹妹还没有出嫁呢,她还是个处女,我的老爷!”
老头子摸了摸自己光亮的头颅,不置可否。
“老爷!我可以继续为胡尼老爷服务,用我的劳动来抵债!”那男子声泪俱下,“求你放过我的妹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了!真的,只要老爷愿意,我可以为伊涅特干一辈子活儿!……”
“我保证,人人都爱戴的胡尼老爷会善待你的妹妹的,”胡里伽卡尔老爷用力踢了他一脚,“滚开吧,滚开吧!把他拖下去,用鞭子抽他!”
在震天的哀嚎声中,倒霉的哈苏舍特再次被人粗暴地拖走了。
“其实是你想糟蹋我的妹妹!”他一路上都在高喊着,“胡里伽卡尔!是你,是你要……”
凄惨的叫声戛然而止,显然是被猛地扼住了喉咙。
“我糟蹋他的妹妹?”胡里伽卡尔老爷大声嘲笑着,“他的妹妹长得像母牛一样!我竟然会糟蹋他的妹妹?”
“不会!”廊柱下的人们快活地大喊大叫着。
“我会牵来伊涅特最强壮的公牛,只有公牛才配得上他的妹妹!”
“干脆就让哈苏舍特的牛和那个女人交配,正好可以慰藉那些可怜畜生的心灵!”有人高叫起来。
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猛烈的哄笑声。
殷戍浑身都在颤抖。
一股又一股酸热之气涌进了鼻腔,激得他真想大哭一场。
压迫。
赤裸裸的压迫。
在无数电影电视剧中,在无数反映“万恶的旧社会”黑暗的文学作品中,这个浓缩了人世间一切丑恶的词儿,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手臂上也青筋暴起——尽管走得浑身酸痛,但他确信自己还是在能五秒钟之内冲到胡里伽卡尔老爷前,给那张老脸报以几记老拳!
正在这时,他的手被一下子捏住了。
殷戍一惊,却发现是公主在牢牢地擎着他的手腕,晶亮的眸子在火光前熠熠生光。
他一下子冷静了,汹涌澎湃的大潮瞬间在体内消退殆尽。
正在这时,周围一下子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胡里伽卡尔老爷围着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小老头慢慢地踱着步。
“哈塔姆,很多人都跟我说,你是伊涅特庄园里最难对付的一个老流氓,”胡里伽卡尔老爷皮笑肉不笑地说,“瞧啊,哈苏舍特是那样悲惨地向我哀告,控诉你想占有他的妹妹,并且是用无耻的下三滥手段!”
“没有的事!”哈塔姆一下子跳了起来,“老爷,没有的事!你不要相信他的话!”
“……唔?”
“其实哈苏舍特早就对老爷心怀不满,他才是故意的!”小老头对着围观的人群滔滔不绝,“你们大家都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尊贵的老爷也曾经抽过他30鞭子!是的,这个心胸狭窄的小人一直在想着报复!啊,你们想想看,这个人竟然用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来报复……”
火光中,人们开始兴奋地交头接耳,嘤嘤嗡嗡之声越来越大。
“够了!”胡里伽卡尔老爷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只有一个办法才能试探出你的心,那是什么?”
所有人一愣,旋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塞塔皮!塞塔皮!”每个人都在嘶吼着,汗津津的脸上满是狂热的神情。
小老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张脸瞬间变成了死灰色。
“塞塔皮,那是什么?”殷戍茫然地捅了捅身边的男子。
“……塞特神试探人们真心的好法子!”那家伙也变得激动无比,“好啊该死的哈塔姆,这下有好戏看了!”
在一片喧哗声中,倒霉的哈塔姆被飞快地拖到了廊柱下方。
人们嗷嗷叫着赶走了聚集在那里的牛群,瞬间便腾出了一大块地方。
有人端来了几个大瓦盆,“哗啦”一下子没头没脑泼了他一身的水。
“嗷……!”众人欢快的情绪顿时跃上了新高!
胡里伽卡尔老爷庄严地站在廊柱下,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切。
两名头戴花冠、斜披着罩袍的僧人一路蹦跳着穿过人群,开始围着哈塔姆打转转,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念念有词,同时向小老头身上零零落落撒了几片花瓣。
“我说的都是真的……”哈塔姆惊恐地四处磕头,“求你们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开始吧,开始吧!”人们高声鼓噪着,“快让塞特神显灵吧!”
僧人们一下子跳开,齐齐打了一个唿哨。
两个壮汉飞快地将小老头拖到一个大瓦盆前,一下子便将他的脑袋死死摁在水中!
“啊——!”殷戍惊恐地叫出了声!
“一,二,三,四……”廊柱下的所有人都在齐声数数,声振屋瓦。
可怜的哈塔姆双腿在用力扑腾,仿佛干涸的水池中一只绝望的蛤蟆。没有用,他的脑袋被死死摁住,一动都不能动。
等数到“九”的时候,壮汉把小老头的脑袋从水中猛地了揪起来!
哈塔姆立刻爆发出可怕的喘息声与剧烈的咳嗽声!
还没等殷戍回过神来,壮汉再次抓起哈塔姆,又一次将他按在了水里!
还是数到九,还是像拖一条死狗一般将他从水中拖起。
人们的狂热情绪几乎就要达到沸腾的定点了!
殷戍眼睁睁地看着几十米开外这场“水淋淋”的谋杀,喉头一阵阵发紧,想喊却喊不出来。
经过了四次折腾,哈塔姆的身体猛烈抽动了几下,终于像条死鱼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廊柱下安之若素的那位胡里伽卡尔老爷。
“他死了,老爷!”有人兴奋地喊叫起来,“哈塔姆死了!”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殷戍靠着那棵高大的棕榈树,慢慢地、软软地瘫坐到地上。
他从没见识过、经历过死亡。
没错,两年前他的发小得了白血病去世,他不过是事后参加了追悼会而已,那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的长辈、长辈的亲戚朋友也有离开人世的,都是他的父母在打理一切。
从穿越那天起到现在,他好像失去了所谓的“良师益友”和老管家哈列姆先生,失去了两个孩子,失去了公主的那个男人婆。
但他们都是突然地、无声无息地在他生活中消失了;他们的离去或许给他的思维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却远远不如眼前的这一幕来得大,来得震撼,来得痛切!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没了。
一种心底而生的恐惧迅速弥散了他的全身。
这个时代的残酷与暴虐,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这绝不是一次说走就走、轻松惬意的历史郊游!
绝不能以一个3400年后现代人的眼光和思维,来轻飘飘地蔑视古人的智力和行为!
是的,一个模糊的眼神,一句暧昧不清的话语,都能干脆利落地要了他的小命!
“他死了!”胡里伽卡尔老爷洪亮的声音迅速打断了殷戍的胡思乱想,“哈塔姆没通过塞特神的测试……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
“他在撒谎!”
“他血口喷人,老爷!”
“他就是个流氓!流氓死了,对大家来说是好事!”
人们七嘴八舌叫了起来。
老爷无所谓地摆了一下手。
“把哈苏舍特带过来,”他似乎有些疲惫,慢慢踱回了自己的座位。
很快,在人们的惊叹声中,被鞭子抽打得遍体鳞伤的中年男子像一条死狗一般被拖了过来。
“滚回你的家里去吧,”胡里伽卡尔老爷走上前去,用力踹了两脚,“养好你的伤吧!叫你那该死的妹妹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吧!明天她不用来伺候老爷了!算你小子运气好!”
所有人都大声哄笑起来。
有人围上前去,一边笑骂着一边对那位可怜的哈苏舍特进行新一轮的殴打;还有人将哈塔姆的尸体拖走,其他人则高举着双手,发出了有节奏的呼喝声。
殷戍看得目瞪口呆。这类似于精神病院的狂热一幕给他的意识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塔蒙……”他突然有些惴惴不安地拍了拍姑娘的肩膀,“……我,在过去,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打人,杀人……虐待人,压迫人?”
塔蒙转过身来,斗篷下那两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在灯火中变幻着模糊的光。
“……有的,我的殿下,”她平静地说,“我们这些人,都挨过您的鞭子。”
殷戍一下子愣住了。
正在这时,身边的男子推了他一下。
“过去吧,过去吧,”他大声嚷了起来,“瞧,伽卡尔老爷在叫我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