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希琳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脸堆笑的贵族站满了整个大厅，嘴里满是阿谀奉承的空话，女仆步伐轻盈的穿梭其间，将酒杯递给那些贵族，遇到高大的骑士时则报以少女怀春似的微笑。她觉得恍惚，这一幕有多久没见了，恐怕得从那个克里姆家的女人怀孕的时候算起，难道一切又似乎回到从前。不，依旧没有。她的周围没有任何人，现在就连一个仆人也没有，就算有人偶尔看她一眼，也会立刻把视线转开，就像看到一个奇怪的陌客。这是哪里？王宫还是首相塔？但周围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难道这里不是她的家？
捷希琳抿了一口酒，香气扑鼻，淡红的色彩像是被眼泪冲淡的血液，这是百蝶花海独有的花酿酒，是那个大厅中被众人环绕的男人带来的。波西恩，她心爱的弟弟，他为自己带来了家乡的美酒，也带来了满堂的宾客，应该感谢他不是吗？可为何这酒喝起来这么苦涩。她望着，就这样望着，想要在这酒中看个透彻，想把自己的希望和前途看个透彻。
回忆昨夜，当蝴蝶旗帜从城门飘到面前的时候，她曾天真的以为那是希望的使者。她给予波西恩热情的拥抱，还被迫同意那些满身恶臭的骑士住进自己高贵的府邸。但是热忱和美酒换来的是什么？
“枯萎的花上无蜜可采。”
这就是波西恩带来的父亲最终答复。枯萎的花，她的丈夫已经被认为是一朵枯萎的花啦。而弟弟带来的“军队”呢，除了十五名贴身的骑士以外，就只有百来个豢养的豪鼠人。那是从萨尔玛时代残存下来的原住民，他们面目可憎，长着利爪和尖牙，或许曾经他们骁勇善战，但是百蝶花海的迷香蒙蔽了这些怪物的神志，现在不过是些弱智，只知道服从和杀戮。这样一支军队能做什么，只能给这座处在风雨中的城市带来恐慌，还给她带来绝望。
满屋子的笑容，就像是一出闹剧，失败者最后的狂欢。不，她怎么能当失败者，她容忍那唾手可得的后冠从眼前溜过。
她必须让这场闹剧迅速终止，捷希琳快步向前走，撞翻了一个端着酒盘的女仆，推开两个挡住路的贵族，所有人都投来怪异的眼神，纷纷让开一条路，直到她站在波西恩的面前。
“大人。”一个正在和波西恩攀谈的胖子瞥见她，立刻欠身，“看来令姐很想和您叙姐弟之情，我就不打扰了，很荣幸能在卡伦堡见到您，请务必向令尊转达我的问候。”说完他扭动肥胖的屁股钻进新的人群了。
他们已经不称呼我为公爵夫人了。捷希琳意识到这一点，她愤怒的朝人群瞪一眼，没人敢迎接这目光，他们的眼神纷忙逃窜。羚羊不敢靠近雄狮，她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但这些人呢，却显然不懂。
“姐姐，为什么愁眉苦脸。”波西恩把酒杯放到桌上，然后用手拢了拢她的长发，“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捷希琳仿佛回到儿时，自己被表兄比顿或者休灵顿爵士的女儿欺负之后，弟弟安慰她时所说的话一样，而同样带着安抚的微笑。可是这一次，惹怒我的人就是你啊，她该如何开口。
“你得帮我，波西恩，帮我找到弗纳特。”原本的怒火退了一半，声音不由的变为请求。
“何必呢，姐姐，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了吗？你回繁星城去，如果想要再婚，有许多年轻英俊的贵族想要成为我们家的女婿，如果你不想，尽可在繁星城住一辈子。”波西恩扶着她的肩膀，一同在长凳上坐下。
“繁星城里没我要的东西，弟弟，我相信只有你最了解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也愿意帮我。”她握住他的手，小时候他们曾握着手一同入眠看，那时候两人的巴掌差不多大，而现在她的整张手也塞不满弟弟的手心。
“放弃吧，姐姐，没可能的，王位已经和你失之交臂了。”
“没有。”她忍不住低喊，“王后生的不过是个野种，而且没有人会支持她，看看依附在她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过是只有巴掌大领土的小贵族。”
“可也没有人支持你啊，何况弗纳特已经死了。”
“他只是失踪了而已，并没有死。”她极力否认，否认弟弟的话，也否认被压在心底的猜测。
“面对现实吧，如果你是王后，怎么会允许一个如此巨大的威胁还活着呢。”波西恩抽出被她握住的手，声音平淡的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那可是她的丈夫啊，也是她通往权力顶端的阶梯。捷希琳再次抓住那只手，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你叫我如何面对，难道要我就此认输，看着那个野种篡夺王位。”
“谣言归谣言，她的孩子现在是正统的继承人，正在王宫的深处安静的熟睡，而我们亲爱的弗纳特呢，在哪里？或许在某一块破布里跟着土地一起发臭。”波西恩深吸一口气，“姐姐，你不能让我拿冯卡伊德莫家族的存亡给你做赌注。”
“难道父亲打算向那个女人效忠？”她小声问，仿佛害怕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我们向胜利者效忠。”波西恩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抬起手臂，连同她的手一起，“不过在此之前，姐姐，我们干嘛要得罪任何人呢，等着他们扭打起来，然后我们只需要站在胜利者的那一边就好了。”
捷希琳轻轻摇头，弟弟和父亲一样，他们要的只是公爵的头衔和封地，他们只是安于现状，或许他们也想攫取更多的好处，就像自己和弗纳特的婚姻背后的利益，可是他们绝对不会冒险，绝对只在战场旁边观望。她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嘴角挂着微笑，毫无诚意的微笑，她仿佛看到另一张脸，一样狡诈的眼睛，一样让人不安的笑容，也同样不会真心帮自己。“如果您父亲冯卡伊德莫公爵决定向王后效忠，那您打算如何呢。”这句充满嘲笑意味的问话至今还在耳边萦绕，捷希琳仿佛看见弟弟的脸和迪卡的脸融合。这条该死的毒蛇，她忍不住骂，这家伙一点也不可靠，但却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她不由思考将来的打算，也许应该回去，回到繁星城，回到捷希琳?冯卡伊德莫的身份。可这意味她将失去一切，失去公爵夫人的头衔、失去她的孩子，也永远的失去成为王后的可能。不可以，任何一点都不能忍受。她告诉自己，同时把手攥的紧紧的，把那份懦弱捏的粉碎。
捷希琳一把扔开手，猛的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她一声不吭的离开，把这懦夫和他们的闹剧置于脑后，把无谓的奉承和欢笑也置于脑后，她不会向别人臣服，王冠就在前面，她怎么会放弃。
出了府邸，捷希琳才发现自己像一只森林里和同伴走失的鹿，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也许该去教堂，或者是找个巫婆，她不知道，只好在街道上踱步。原本还算繁荣的国王区上鲜有人影，几乎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提防任何人和任何消息溜进房间里。或许这些门窗只懂得守在这里，也经不起骑士猛力的一剑，但它们至少尽忠职守。而躲在房间里的贵族们呢，他们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誓言。
她看见几个带着包裹的男爵骑马向城门的方向奔去，也看见贵妇和小姐快速的穿过街道，还有一两个穿着铠甲却没有带剑的爵士。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们看着她，用一种恐惧的眼神。在河边时，捷希琳看见希拉索侯爵的母亲，只有她悠哉的站在河边看着污浊的河水。她也发现了捷希琳，点头微笑之后便向她走来。捷希琳白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根本不理睬那只满脸褶皱的癞蛤蟆。
最后她还是来到大教堂的门口，那些白色的石壁或许能给自己带来些安慰。捷希琳向里走，这里甚至比街道上还要冷清，没有一个贵族和平民，甚至没看到一个修士。她穿过前厅来到大殿，只有半浮在空中的四座用红林木雕刻成的神像，空荡的让人发怖。
“夫人。”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捷希琳不禁哆嗦一下，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优雅的转过身。一个穿着铠甲的骑士正站在门口望着她，盔甲上金色的太阳说明他是一名黄昏骑士，而那张清秀的脸分明还是个孩子。她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骑士……先生。”用这种称呼喊一个毛头小子确实有点怪，但捷希琳没空管这个，“难道说教皇想要撤销卡伦堡大教堂吗？还是说大主教也去了王宫拍王后的马屁。”
“大主教大人不在教堂里。”骑士说，“您是来做祷告吗，我可以帮那您找一个修士。”
“不，不用了。”捷希琳才不相信什么修士，就连大主教她也不信，“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你下去吧。”她下达命令，就像一个女王，但就算女王也无权命令属于教廷的黄昏骑士。
随后她转过身，盯着最高大的那个神像，那是智慧尤伦，高高抬起的双臂作出正在散布神谕的姿势。捷希琳双手合十贴在额头祷告，希望能得到诸神的指引。但是指引什么呢，她不知道，也许该问问丈夫在哪里，又或者问问他是死是活。捷希琳心里就像被倒刺勾住的麻绳，祈祷词在心中默念了一半就无法继续下去，可依旧保持祈祷的动作直到心情渐渐平复。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也听见自己的心跳，但却无法听见神在对她说什么。她抬起头看着神像，尤伦望着前方，没有看她。捷希琳陡然来了怒火，难道神也不愿意面对自己，也不愿帮助自己。寂静的大殿就像冰块那样寒冷，她站起身，朝着神像啐了一口，随后为之懊悔，也许不该这样做，不该如此不敬。
捷希琳旋身打算离开，却发现那个黄昏骑士还站在原地，而她竟然没有注意。他看到刚才的一幕，捷希琳不知是该羞愧还是该恼怒，她连忙快步向外走。
“夫人，诸神会宽恕您刚才的言行。”
身后的骑士说道，但捷希琳没有理会，她走出大殿，却在大殿与前厅之间的空地里看见几十位黄昏骑士。他们面色严峻，却没有理会她。
这么多人？捷希琳颇为诧异，她一直以为卡伦堡大教堂里的黄昏骑士不会超过十个，毕竟作为黄昏骑士要遵守诸多苛刻的戒律，说白了，他们只不过是教廷里用来吓唬人的野狗，而且脖子上还拴着沉重的铁链。她扫视了几眼，感觉到那些严峻的目光盯着自己，便匆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