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已经清醒并恢复正常的公孙策,重楼法师欣慰之余还有些怅然若失。之前,他设想过无数个可能出现的暴力画面,并没有出现。
开始,他还能以检查身体为由见上公孙策一面。后来,他再去就总是被告之“公子有事,不便见客”,只好怅然而归了。偶尔在桃林遇见,还没等他想好该说点什么,公孙策就已经沉默的向他合十行礼后,便擦肩而过。注视着那道慢慢消失在桃林里的身影,他满腔的话语只能继续堆积在心里。
那双澄净的眸子里,能够折射出来的只有淡漠和疏离,好像一位历尽沧桑的垂暮老者,冷眼旁观世间的悲欢离合一样。
他在干什么?难道以为顶着一张那人的脸,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什么吗?哼,真是幼稚!
他还是他,取代不了任何人。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可半途而废。不然……
“大师!大师!”
“啊?”突然看见朝颜如同满月的脸庞出现在自己眼前,重楼法师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神很久了。他低头看向桌上的棋盘,只见对方的黑子已经占领了绝大多数的领域,可怜的白子只有小小的一角。
“算了,不下了。连赢了三盘棋,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好累哦!”朝颜掩口打了个哈欠,托着腮帮说道。
只见红衣少年眯缝着眼睛,斜倚在软榻上慵懒的样子,活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猫咪正在阳光下打盹。让人见了顿起怜爱之心,恨不得抱进怀中好好地揉*搓逗弄一番。
事实上重楼法师不敢动,也不敢看,只能强作镇定地坐在那里整理棋盘。
咦,怎么会如此安静?
居然就这样睡着了!哭笑不得的重楼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明明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还是不忍地回头了。
取过禅床上的薄被,重楼给酣睡中的朝颜盖上,便走出了方丈室。门外,他低声和清远清逸嘱咐了几句,便独自前往寒拾斋去了。
外面已是烈日炎炎,寒拾斋内却是丝丝清凉。
本来以为又会被拒绝见面的重楼,却意外地被盖子请进来,还说大师稍等片刻。
屋内的摆设还是照旧,只是家俱都去掉了外面包着的毛毯,露出了本来的莹白,卧榻的周围还设置了一件八扇绢绫装的围屏。重楼一一看去,分别画的是迎春、白莲、墨菊、红梅、绿杨、翠竹、丹枫和雪松,各配有诗文:
《迎春接福》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①
《荷塘月色》白莲种山净无尘,千古风流社里人。禅律定知谁束缚,过溪沽酒见天真。②
《绝世芳华》渊明爱佳色,灵均餐落英。墨衣林下去,标致更凄清。③
《笑傲冰雪》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以笑东风。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④
《轻烟柳影》短长条拂短长堤,上有黄莺恰恰啼。翠幕烟绡藏不得,一声声在画桥西。⑤
《绿筱清涟》几竿清影映窗纱,筛月疏风带雨斜。相对此君殊不俗,幽斋松径伴梅花。⑥
《丹凤朝阳》五门西角红楼下,一树丹枫马上看。回首旧游如梦里,西风吹泪倚阑干。⑦
《玉洁松贞》修条拂层汗,密叶障天浔。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⑧
画风清雅、配诗隽秀,字体均蝇头大小,观之飘逸灵动,令人不忍移步。
重楼每看过一回便赞叹一回,完全忘记了自己会来到这里的初衷,连公孙策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听到盖子的咳嗽声,重楼才发现公孙策的来到。
公孙策对着神色有些窘迫的重楼法师点点头,嘴唇无声地翕动,同时两手十分优雅地比划出各种看似复杂的手语。
公孙策“说”:“这些日子因为忙着画围屏,所以没有时间和大师相会,请原谅。大师屡次救了我的性命,是大恩,已经不是单纯的谢谢可以说明的。所以,我就准备了这件围屏,送给大师做个纪念。”
重楼法师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双手合十,低头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公子谬赞了。”
几番推脱,见重楼不愿收下,公孙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书,双手递给重楼法师后,“说”:“这件围屏本来就放在寒拾斋里,我只是添了几幅字画在上面而已,只能算作锦上添花,不能作数的。这本《佛子行三十七颂》⑨是我亲手抄录的,请大师务必收下。”
《佛子行三十七颂》是藏传修心法门中非常殊胜的诀窍,也是大乘法门的修行精要。内容为一大乘佛子所应具有的行为,分三十七个颂词阐述。
“此生幸得暇满船,自他虚度生死海,故于昼夜不懈怠,闻思修是佛子行……”
重楼法师几乎是屏住呼吸,双手颤抖地翻开经书,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浑然不觉公孙策一行人地告别和离去。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落日的余晖洒向大地,整片桃林就像是披上了一层蝉翼般的金纱,闪耀着圣洁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