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果有一天可以永远生活在美梦里,你还会不会愿意醒来,
现实冰冷如铁,欢乐这么短暂。
那是一个山谷,芳草萋萋,百花盛开,瀑布溅落的声音如同珠玉一样动听。三人从谷外走进来,他们好像早已知道自己要去何处,并且对地头也非常熟悉,一边谈笑,一边直奔谷中石屋而去。
他们看起来仿佛是一家三口的样子,男子生得极为英俊,笑起来尤其富有魅力,而他此刻就在笑,说话最多的也是他。相比起来,女子虽然也容貌秀美,但却孤傲冷漠,不易亲近。说也奇怪,他们牵着的小男孩却依恋母亲更多一些,始终紧攥着她的雪白衣袖,一有机会就贴在她衣襟旁。
楚留香说:“……后来,我父亲、母亲、师父,还有夜帝他老人家有时便住在这里。”
宋甜儿问:“你出生得很晚?”
“是。”楚留香又笑了,他的神情满足而又得意,仿佛把宋甜儿带来此处已胜过他平生许多功绩一般。“所以他们若不满意你这个儿媳妇,大概也只能认了——早些年夜帝他老人家还催过我娶妻生子,我父母却早已不抱指望。”
楚渊若翻个白眼。
宋甜儿说:“可惜我却没有父母来刁难刁难你。”
楚留香叫苦:“我的老天爷,你刁难得我还不够?”
宋甜儿轻轻一笑,暼了楚留香一眼:“某些人有怨言不成?”这样的表情放在她身上是太难得了,就如同冰雪雕成的小美人一瞬间带上风情姿态一般活色生香。
楚留香的眼睛里充满了欣赏和爱慕,然而他还是要嘴硬一下:“夫人这样的铁腕政策,谁敢有怨言?——再说,我总也该吃吃亏的。”
“原来是不敢。”宋甜儿沉思状,“没关系,这次吃点亏,下次就学乖了。”
楚留香怔道:“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楚渊若插嘴说:“上个月有个叫什么思思的女孩子找到我,说她肚子里有我弟弟,我告诉了娘。”
宋甜儿不动声色,楚留香却几乎跳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真是冤枉……”他不住叫屈,赌咒发誓自己从二十五岁那年开始就再没碰过其他任何女人一下,连手都没摸过,不知多么洁身自好,世上人专门欺负软柿子,看他是个好人就把说不清的帐都赖到他头上来。
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脏水还是往你身上泼,你怎么就不反省一下呢,楚留香?不过这种事情,确实非人力可挽回。
宋甜儿忍着笑意,扬着眉看楚留香。楚留香辩解之词已经用尽,终于气馁,他握住宋甜儿的手:“甜儿,到我死的那天,你总该相信我说的都是真话。”
“不用。”宋甜儿说,“我相信。”
可不是,楚留香有个好处,他爱或者不爱,喜欢或者不喜欢,总不会虚词骗你。用甜言蜜语去哄女人,设下虚假诺言——多少正人君子乐此不疲的事情,他从没做过。
他们紧紧握着手,而小渊若硬挤在中间,企图找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前方石屋里走出一位凝聚山水灵气的绝色美人,她看着楚留香三人,又惊又奇地招手笑了起来。
场景渐渐扭曲,从这个梦境中抽身,又落入下个梦境当中。前面那个是真梦,这个却是幻梦了。
昆仑之巅,一座悬空的山上,有古朴壮阔的城池,面方百里,清气激荡,城上金台五所,玉楼十二所,是为天墉城。
紫色道服的芙蕖和芙靥从心清阁往临天阁而来,芙蕖说:“真讨厌,屠苏师兄下山去了,大师兄很生气,可是师父又不在……”
芙靥默默暗恋蓝白道袍、宛若青年的紫胤真人很多年,登时关心地问:“执剑长老去哪儿了?”
“还不是回琼华派。”芙蕖不满地嘟嘴,对抢走执剑长老的琼华派有一种本能敌意,“……十九年又到了。芙羽师姐说,每十九年执剑长老一定要回琼华派一次,这是为什么呢?”
“琼华派真是,明明执剑长老都不是琼华派掌门了,但一有什么事情他们还是过来求执剑长老。”芙靥说,突然又笑了起来,“说起来,琼华派如今的掌门是执剑长老的徒弟,那大师兄、屠苏师兄不是和他们平辈?”
而另一边,琼华派的人也在指责天墉城。
“让掌门收一个陵越还不够,另外还收那个什么百里屠苏!得寸进尺!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危险分子——”
“嘘。别让掌门听见。”
“掌门又去卷云台了?”
“可不是,幻暝界将至。弟子们都准备好了,用灵药装备用品去换紫晶石。”
“这不是重点。关键是那位美貌温柔的幻暝界主人也该来了吧?”
几人齐声笑了起来。
“他们真是一对璧人……”有人小声说,“可惜只能十九年见一次。”
梦昙不由自主地压住心口,这里的人都是看不见她的,她也得以自由地走到卷云台。瞳凝秋水目流星的俊美青年站在卷云台上,他抬头望着隐隐变色的天空,平素冷淡自持的眼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渴望和期盼。
梦昙咬着嘴唇,她站在紫英左后方,睁大双眼仔细看他。
卷云台上风大,吹得紫英袍袖翻飞,梦昙轻轻伸出手,他一缕发丝落在她手心里,然后又被他毫不在意地捋好。
又滑又凉,丝绸一样的触感,留在心里久久不去。
梦冷之后,人又将去何处?
如果这是梦,让我永远留在梦里。
其实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从来如此,霁月难逢,彩云易散,最美的时光也会过去。但你说,沉在这样香甜的旖梦里,直到息劳归主,又有什么不好。
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们去追求的,名同利?呵,那又算得什么。
梦昙捂住嘴咳嗽,卷云台上风太大,她脾肺虚弱,禁不住。这么庞大的幻阵梦境,其实消耗的是她自己的灵气内力。每个场景都纤毫毕现,每个人都栩栩如生,比现实世界还要美好几百倍,消耗太大了,连梦昙都支撑不起。
可是心口隐隐焦灼,为什么?
又一个梦境,寿阳的慕容府里,秋日光景,梦璃在梧桐树下弹琴,紫英坐在她旁边含笑听。梦昙靠在树上也是微笑着看,突然摸到树皮上凹凸不平。她凝神一看,悚然而惊,那竟是一行刻下的小字:已断因缘莫更寻。
已断因缘莫再寻!
头剧烈地痛起来。
梦昙不言不语,一个梦境又一个梦境……不安感越来越强。但她实在舍不得放弃,她从小是孤儿,寄人篱下,毫无倚仗。终于学得高明剑法,拥有成熟心智,所有人都越来越将她奉若神明,她却想起漫长一生中少得可怜的温情和甜蜜。
“娘娘,快醒过来!”
谁是娘娘?我吗?可笑。
“真的不能再拖了,我怕你后悔!”
后悔什么?我最后悔的事情,是居然强撑着渡过一个又一个轮回。
“醒醒!阿娇!”
不。
“霍去病要死了!真的,他感染了瘟疫,大夫都说没有办法,阿娇,他是你最心爱的徒弟——”
魂梦为之而惊。
从来没发现身体这么难以控制过,阿娇需要费尽力气才能睁开双眼。韩嫣焦虑地盯着她,这时喜悦地大叫起来,房间里诸色人等一涌而入。不到病的时候谁也不知说话竟要那么多气力,灌下一碗汤药,阿娇才能发声:“霍去病——”
“他在冠军侯府,病得很重。”韩嫣直接说,“他是被人从朔方带回来的,但宫里的大夫也没办法。陛下已经去看他了,人人都说境况不妙。”
阿娇哑声咳嗽,虚弱地靠在床头。韩嫣忧虑万分,他带着阿娇暗中的势力几乎将全国上下搜寻过一遍,最后才在茂陵找到蛛丝马迹,终于找到这位权倾朝野的皇后。她躺在地宫的棺材里,棺木尚未合上,旁边许复道的尸身已经化为白骨。
种种迹象显示,她在棺材里已将近大半年。连韩嫣都要以为她死了。
内力运转过十二个周天,阿娇起身,握住霄河剑的剑柄,扔下一句:“你善自处理有关事情。”已经夺门而去。
韩嫣在她身后苦笑。半晌,却又喜悦地微微笑,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旁边婢仆吓一跳,都以为他疯了。
阿娇,你活着就好。
其他的比如陛下会不会对我秋后算账,比如霍去病死了皇后会不会大受打击有所不妥,比如朝中两派势力互相争斗波涛汹涌,甚至比如卫家、陈家、窦家和皇族各色人等都守在冠军侯府外府,他们看到皇后会是什么反应……他暂时都不想考虑。
无论是陛下亲信,还是皇后死忠,都觉得韩嫣是叛徒,或者轻微一点,墙头草两边倒。但他一向觉得自己很无辜——我的心愿一直很单纯好不好,就是希望无论是刘彻还是阿娇,都好好活下去而已。
他是个声色犬马、荣华富贵的人,自从经过王太后灌毒酒那一遭,他再不想把任何事情看得太重。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了,不幸断更好几天,深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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