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秋日已落,晚霞如血。
那是一片险恶的山谷,仿佛是在天地的尽头,阻挡着万劫不复的深渊。
峰也是奇峰,洪荒恶兽一般,高耸入云,横天屹地。
峰顶上站着两个白衣人。
她们都是当世少有的绝色女子,此刻站在这横绝的山顶上,映衬着身后偌大的秋月,看上去竟彷如青娥素女在月中斗婵娟。然而旁观的七个人俱是神色凝重,这本不是什么风雅的比斗,而是血腥的生死之搏。
她们两人站在当场,久久注视着对方,在场众人都以为她们要说什么的,然而从头到尾,竟无人说出一个字。
或许是该说的话,早已说完了。
石观音的素手如绵,又轻又柔又慢地拂出。而宋甜儿的剑如流星,刺目耀眼地一闪。
楚留香的心已沉了下来,只因他早已看出,石观音的手虽慢,宋甜儿的剑虽快,后者却毕竟不敌前者。宋甜儿今日莫非就要死在他面前?
此刻他竟忘记了江湖道义,也忘记了决斗中的公平,他脚步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好似要为宋甜儿挡下这致命的一击。此刻的他好似完全没有想到,贸然介入两位绝世高手的争斗之中,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绞为齑粉。
然而他却被人拦腰截住了,那人正是胡铁花,他最好的朋友。昨日他与琵琶公主竟阴差阳错地赶到了这里,却正巧有机会来目睹这一场战斗。
石观音的动作如同秋风那般轻缓、柔和、优雅,然而也如同秋风那般肃杀和生冷,谁又能抵挡秋风的侵袭?
宋甜儿不但不避,反而向前冲了一步,石观音的手立刻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胸膛。宋甜儿一震,口角已溢出血来。
然而她的剑招也已起了变化!
虚空中,无形的剑气形成了九把扑天贯日的长剑,直冲云霄。这剑招的攻击对象竟然不是敌人,而是浩渺无情的苍天。
凛凛冰霜,修修玉雪。吾心所向,九死未悔。
石观音向后急退。
九把巨剑化作一道锐利无匹的剑芒,一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
这样锋利而一往无前的杀招,好似就连宋甜儿本人也驾驭不住,无力减弱、无力阻挡、无力掌控。
宋甜儿低低地咳着,黑紫色的血丝不断从她唇边溢出,此刻她也不讲究什么风度举止了,直接用长袖抹去。她跑到石观音面前,石观音原本惊愕的面容渐渐化开,突然微笑着说了一句话。
“这不是你的剑……”
宋甜儿黯然道:“咳……这确乎不是,我不过、咳咳、东施效颦……它的名字,咳……叫‘剑啸九天’,是一个神魔辟易的人使出来的剑招……”
她止住了话语。只因她发现,石观音已止住了呼吸。
梅萼才开已乱飞,不堪雨打更风吹。
灰色的岩石上,石观音素白的身影好似一朵巨大的、洁白的花,渐渐染上血色的绯。
她勉强抱起石观音的遗体,到底把她送回了她自己的屋子,放在那一面宝镜前。镜外的她血流成海,镜内的她艳如玫瑰。
楚留香在外拍着门叫她:“甜儿,甜儿,你伤得如何?”
宋甜儿软倒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捏起一个真诀,那是水系仙法里的“烟水还魂”。
然而这毕竟不是仙术世界,精力虽一下子恢复了,胸口的内伤却尚未平复,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血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了下去。她只得勉强支撑,又使了一个“烟水还魂”,眼见加血的速度赶不上掉血的速度,还取出香炉临时调了一味香,使了个“苏合通窍”,通窍避秽,保命养生。
门轰然一响,楚留香放心不下,已闯了进来。
他见宋甜儿满襟鲜血(石观音的),脸色灰白,躺在地上,赶紧上前来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道:“甜儿,你怎么样了?”
宋甜儿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只得用疲惫地瞧了他一眼。楚留香道:“甜儿,恕我冒犯了。”
他轻轻解开宋甜儿的衣带,松开领口,手伸入了她的衣襟。
宋甜儿瞪大眼睛震惊地瞧着楚留香,恨不得从眼中放出利剑。可惜楚留香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他更无心去体会手下的温香软玉,而是耗费内力为宋甜儿疏通起筋脉、散开胸口淤血。
宋甜儿不住轻咳着,咳出的鲜血里竟掺杂着内脏碎片,她十分怀疑石观音那一掌打碎了自己的心脏膈膜,生死关头,终于顾不上再管楚留香,调动起不多的灵力又使了个“烟水还魂”。
可恨武侠世界也没有鼠儿果还神丹啊!就算随身空间里有,但这些与现实世界不吻合的药物也没办法用的,否则那些武林中人用一剂还魂香不就可以起死回生了?真要吓坏人。
门外有个人悄悄走进来,静静地“瞧”了他们一眼,虽然看不见,却露出了一丝温文又冷漠的微笑。他好像也不想惊动这一对狼狈的“鸳鸯”,自己又静悄悄走了出去。
那天宋甜儿真的是把自己全部的气和神都用来回血了,而楚留香也几乎耗尽了一身内力,这两人精疲力尽之下,竟不知不觉地倒在地板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就分外尴尬。
鸟鸣唧唧,早晨的阳光、空气、绿叶,都是那么的可爱。宋甜儿只觉得被地板硌得腰痛,而且又冷,痛苦地先拧紧了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正看见楚留香沉睡的面庞。
古龙是怎么说他家亲儿子的?
“他双眉浓而长,充满粗犷的男性魅力,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又是那么秀逸,他鼻子挺直,象征着坚强、决断的铁石心肠,他那薄薄的、嘴角上翘的嘴,看起来也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作温柔,冷酷也变作同情,就像是温柔的春风,吹过了大地。”
唉,楚留香的脸就如同他永远不败的战绩一样,绝对是本世界两大金手指之一。多少本来挺正常挺有风格的女孩子一见到他就跟见到花朵的蜜蜂一样往上扑……
宋甜儿当然不会看着他发呆——有什么可发呆的,更绝色的姐也见过好么。她推开楚留香就要坐起来,楚留香却已睁开了眼睛。
他刚醒来的时候神情是略微茫然的,这一点无辜的孩子气几乎能秒杀天下绝大部分女性。随即那张英俊到让人心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柔声道:“甜儿,你醒了?”
……
这、这种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柔情蜜意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宋甜儿僵硬了一下,干巴巴地露出一个微笑,沉默不语。看看四周,屋舍依然那么精美,家具仍然那么舒适,只是它们的主人却躺在宝镜前的血泊中长睡不醒。
宋甜儿略微整理衣襟,走到近前盯着石观音的尸体看了片刻,忽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和痛苦——这世间比谁都了解她的人死在了她的剑下,这种痛苦当然很古龙、很高洁,然而岂非也同样的摧心断肠?
一个人成名的一战,通常也是他伤心的一战,一战功成,心伤如死,在他以后活着的日子里,有时甚至会希望在那一战里,死的不是他的仇敌而是他。
杀掉你的敌人,像杀掉你的半身。
她所遇见的石观音与原著里的石观音相比有所不同,许多恶事她都没有做或者没有来得及做。同样的,她也不如原著那般自大、疯狂、错乱、崩溃。
宋甜儿忽然取下一把锋利的刀,把那面镜子一点一点的从墙上撬了下来。她的内伤尚未完全平复,身体也软弱无力,使一会儿劲,刀竟从手中掉在地上,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楚留香原本担忧地望着她,这时从她手里接过刀,自然而然地开始帮忙,这两个人终究把石观音与她的宝镜一同葬在了屋舍前的桃花树下。
只为易零落,樱花愈可珍。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长生?
我命本无常,修短不可知。但愿来世时,忧患莫频催。
这本是扶桑的诗句,用在石观音身上,仿佛也合适得很。就连楚留香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哀痛——他几乎没见到石观音凶恶的一面,反而为这倾世红颜的凋零惋惜遗憾。
香帅之所以能够成为香帅,就因为他有情。他有情,所以才能以真心爱人,他以真心爱人,所以别人才会以真心爱他。
然而他更能感觉到的是宋甜儿的变化,她许是不自知,但她身上那种冰冷的感觉更加明显。见到楚留香,她也不再如以前那般自然而然带出笑意。
宋甜儿道:“出去罢。”
他们一同走到之前居住的雅舍,惊讶地看到:长孙红带着四五十个白衣女孩子,正围在雅舍外,一派攻打对峙之态。而南宫灵正站在大门前,一脸无奈地和长孙红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