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最后那一把拉的力气实在够大,我一下整个人脸朝下栽下去,幸亏闷油瓶撑了我一下,结果就是闷油瓶一下子也被我撞倒,我俩一块儿栽在了地上。
闷油瓶伸手扶了我一下防止我摔得太狠,同时问道:“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刚才那石洞在我身后合拢,我心中就忽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烦躁情绪,那种之前心里郁积的不快终于得以在独处的时候彻底爆发出来,我从他身上爬起来,语气冷淡:“托你的福,没事。”
方才上来的时候闷油瓶把蜡烛熄了,现在才又点起来,我看着火光明灭之间他淡然的表情气的真想扑过去掐他,可我又说不清楚我为什么生气。
真要说的话,闷油瓶不必对三叔负有任何责任,而且方才的事情确实只有那么做才能得到最大的收效,我想若现在处在我的位置上的是小花,他是一定可以心安理得的,可是我就做不到。
看来我和小花真的还不一样,我想,我没法做到像他那样理性,那样淡然的面对生死——不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的生死,我做不到坦然接受别人的牺牲,尤其是我的亲人。
另外一点让我不能接受的是闷油瓶的态度,即使我知道这是他的“职业素养”,可是之前他会一个人去引开西王母城地下的千百只血尸,而在那玉脉中最容易离开的就是他,他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留了下来。
我一直觉得闷油瓶这人虽然寡淡,但并不是真正的冷血,和小花不同,别看平日里小花左右逢源谈笑风生,真正到了斗里,我觉得除了黑眼镜——或许还有我——之外没有谁是值得他去顾的,而闷油瓶虽然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来,可是每当同行的人遇到了危险,他总会全力去救人。
总而言之,我对于闷油瓶任由三叔去死的态度极其不满,那可是我三叔。
我知道我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而闷油瓶就在我身边坐下,看着我道:“我觉得,吴三省不会死。”
什么?我猛然抬头错愕的看着他,虽然说之前三叔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同样的话三叔和闷油瓶说出来那感觉完全不一样,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任谁都不会相信三叔说的是真话。可是闷油瓶此时这么说绝对不会是为了安慰我。
闷油瓶继续道:“吴三省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他说什么话一定都是慎重考虑过的,他若说他不会死,一定有他的根据。”
我一怔,这一点我倒是从来没有想到,何况当时我满脑子都是电影电视剧里面英雄悲情赴死的场景,却忘记了三叔是一个多么现实多么狡黠的人,我顿时有点发蒙:“你的意思是……三叔又在骗我?”
闷油瓶摇了摇头:“他要救我们,不过我想他应该也有自己的目的。”
“目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后背一阵发凉,“会是什么样的目的,他方才说的那些也是在骗我们么?”
闷油瓶沉吟了一下,道:“不会,那些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他不敢编这样的故事。而且你三叔也知道长生是祸患,他不会暗地里图谋长生玉髓,他多半是觉得自己在这里的能力不足,所以想趁机离开。”
“离开?”我惊呼一声,“怎么离开?”
闷油瓶道:“那间墓室也许是唯一的机会,再幽闭的环境也没法将一潭死水保持几百年,那墓室中的水一定是循环流动的,只不过可能是一个比较难以把握的时机和位置,吴三省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我顿时觉得脑子又有点短路:“你是说三叔他想找到离开那墓室的排水口?可是那里有禁婆,还有‘尸降’,就算他找到了排水口也未必离得开吧?”
闷油瓶道:“在水里尸降会变得迟缓,也可以用来拖延禁婆,而且镇仙陵必定不是完全封闭的,有排水口的地方总会有径流或者暗河,离开的几率会大一些。”
我依然是瞠目结舌:“可是这也太冒险了吧!”
闷油瓶淡淡瞥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却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这才猛然醒悟过来闷油瓶受了伤,娘的,方才发生的事情太突然,我竟然给忘了,他的咳嗽声立刻让我担心起来,我急忙凑到他边上:“小哥……现在相对安全,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闷油瓶点了点头,把蜡烛放在地上脱下上衣递给我,我接过来才发现他的连帽衫的肩部已经被鲜血浸透,大惊之下去看他,只见他的整个左肩膀上,墨色的麒麟纹身腾云怒啸,暗红的血迹缭绕其间触目惊心,在他的左侧肩头有一道深深的刀伤,刀伤贯穿了之前还未愈合的枪伤,伤口依然在往外冒血。
我知道这是我那一刀弄的,心里不知怎么没来由的就是一颤,抬头去看他的脸,只见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越发显得苍白,那双眼睛看着我却异常的平静。这样的目光让我不自觉的一阵心疼,却再也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低下头去翻找止血药和纱布,只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小哥……对不起。”
闷油瓶许久没有说话,半晌终于说了句:“没事。”
“什么没事。”他这种平淡的态度反而让我越发难受,我低下头仔细的给他擦拭伤口的血污,几乎用掉了半瓶子止血药,看着他苍白的皮肤和淋漓的鲜血,那种痛悔就越发的强烈,感觉心都被揪了起来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根本不会总是受伤……从一开始在鲁王宫就是这样,然后西沙的海底,云顶,我就是个特大号的拖油瓶,一次一次的害你受伤,我真是太没用了。”
闷油瓶没什么反应,我却越说越绪似乎有点无法控制,闷油瓶终于抬了一下手示意我停下,看着我的眼睛,淡淡道:“这本就是我要做的事,是我拖累了你。”
我的手还停在他肩上,动作却一下就僵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直戳进我的心底让我几乎想要窒息,思绪如同浪潮般汹涌起来。
若没有他,我吴邪本该是西子湖畔古董铺小小掌柜,衣食不愁安闲渡此一生;若没有我,他张起灵本该是龙形虎藏山川间独行麒麟,寻龙探穴一世动魄惊心。本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却不知道怎么生出这么多枝节这么多牵挂,如同命运的藤蔓丝丝缠绕再难舍难分。
说不清何时缘起,鲁王宫外他的血滴落在我手背洇入骨血宛如生死契约,命运线浸了血,羁绊就此盘绕做死结。
青铜门外他淡然一笑惊鸿一瞥,却不知何时再难磨灭。
塔木陀月色下我说“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却不知道是当年誓言,抑或将来预言,他浴血微笑一句“还好,我没有害死你”,却是最后一缠,自是命运线紧紧盘绕,分也分不清,解也解不开。
看不透何时缘灭,只希望这羁绊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不是谁拖累谁,更不是谁害死谁,他选择为了我拼尽全力杀开血路,我选择为了他抛下安淡浮生颠沛天涯。
因为是我吴邪,他张起灵愿意在疗养院外伸手拉我上车愿意在月色下对我吐露心声;他张起灵在陌生的深城对我说“带我回家”;他张起灵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肯让盘马一语成谶。
因为是他张起灵,我吴邪愿意不惜人力物力为他去找零散在大地的记忆;我吴邪冒着生命危险扮成三叔去救他;我吴邪在那天石下苦苦等他七天——莫说七天,到死我也情愿。
或许我们早已成了彼此的劫数,那感情牵牵扯扯说不清,可是心里清楚倘若是为了彼此,死又有何惧,生又作何欢。
说穿了,同命相连,心甘情愿。
勉强平复了内心的激荡,我却莫名的有些震惊于自己的想法,却又任思维在这一刻彻底沦陷。
看向闷油瓶,他的眼光却不知道在看着哪里,只是莫名觉得那目光有点空洞,却又有些让我不安的沉重。
闷油瓶过了半天才终于看向一动不敢动看着他的我,却见他抬起右手,覆住了我停在他肩上的手,顿了几秒之后,抓住我的手拿离了他的肩膀,探身拿过外套穿上,看了看我,淡淡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