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一天暖和起来,婆子丫环们趁着太阳好的时候,洒扫庭院,晾晒被褥,如初坐在太阳底下懒懒地眯着眼睛,很享受地闻着太阳底下晒被子所独有的气味,虽然她知道,那股味道很可能是紫外线杀死几千万螨虫的味道,但依然挡不住她的喜欢。
如初在这“阳光的味道”里昏昏欲睡,耳边丫头们捶打被子的声音和嬉笑声若有若无,她的大脑袋支持不住,忽的往下一沉,整个人就惊醒了。
迷茫抬头,简直恍如隔世,如初睁开眼睛,发现眼前出现了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一只姜黄色的小奶猫正站在她面前的草丛里,仰着头冲她喵喵叫,小猫背上好像还背着个长条状东西。
如初揉了揉眼睛,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再睁开,猫还在,而且依然不屈不挠地喵喵叫,奶声奶气又急迫的声音,让如初怜惜又不知所措。
她看看四周,一切都正常,丫头们还在院子中央忙着,没有留意她,她又低头看看小猫,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你是在叫我吗?”
小猫叫了一声算是答应,犹豫着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一步,如初把它抱在手里,这才看清它背上绑着一个小竹筒,竹筒里一张字条。
解下来展开,上面草草写着两行字,还好是小楷,如初能认得:
我走了,这只猫送给你。
救命恩人莫木村
居然就这么不辞而别,还留下一只猫算是怎么回事?好一个救命恩人,我让你救了吗?
如初心中万千小动物奔腾而过,她把小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起身飞奔而出。
可是偌大王府哪里还有莫木村的影子,她跑到苏塔干活的院子,下人们告诉她,从早上就没再见过她。
莫木村就这么走了,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如初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们分别的场景:他与她执手相看泪眼道一声珍重,然后她看着他带着爱人头也不回决然而去;她死缠烂打求他再多留几天,却被他毒舌相向,冷淡拒绝,他牵起苏塔的手,嘲笑她自作下贱,然后头也不回决然而去;他暖笑如阳,揉揉她的头发,像个大哥哥对小妹妹一样,嘱咐她珍重身体,在王府多加小心,然后牵起苏塔头也不回决然而去……
不一样的过程,一样的结果,她知道,不管她怎样幻想,她爱慕依赖的莫木村都将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头也不回决然而去。
但是这样的分别她是做梦都没想到的,寥寥几字一只猫,不告而别,是有多不在乎她?
如初回到子诺轩,失魂落魄。
院子里却是一派祥和温馨好春光,三个丫头正围着一只猫,樱桃已经给它找来了吃的,猫还小,吃不了大块肉,樱桃就一点一点掰碎了喂它。小丸子正歪着头,蹲在地上摸小猫,小猫被她搔的十分舒适,嘴里呼噜噜不绝。大米心急自己喂不着也摸不着,干脆解下裙带,在小猫眼前一阵乱晃,希望它配合玩两下。
不过刚来,就享受上了帝王般尊贵的VIP待遇啊。
如初看着她们三个和一只猫其乐融融,自己却在这里黯然神伤,顿感人间苍凉世情荒谬,一时进退不得,哭笑两难。
大米看见她回来了,连忙迎上来,手里拿着刚刚被她扔掉的纸条:“莫大夫走了?”
如初点点头。
大米不是精致的丫头,却也不笨,见小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多少能体会她的心情,她想了想,小心说道:“这莫大夫,真是有趣。他知道小姐怕老鼠,竟真的送了一只猫,也算是有心了。”
她怕老鼠,他便送她一只猫,如初刚刚想到这一层,无奈一笑,不置可否。
可他从未问过她,是不是喜欢猫。
她从没养过这些小动物,妈妈是医生,自己又是学生物的,解剖青蛙,杀小白兔,各种虐待小白鼠,现在让她养宠物,这不是让侩子手念经,让老和尚杀生吗?
可事已至此,这是莫木村留给她唯一的东西,说什么也得养着了,先起个名字吧。
如初无可奈何地看看大米,又看看眯着眼睛无比惬意的黄色小猫咪,抬手招呼过樱桃和小丸子,打起精神指着猫说道:“这只猫叫小米,从此后就是我的了,你们好好照顾它。”
丫头们应了一声是,回转头打算继续去逗猫。
万万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草丛中小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下可急坏了如初,刚起了名认了猫,怎么就跑了呢?
如初赶紧和三个丫头四散开来,到处找猫。整个子诺轩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连一根猫毛都没看见。
她们又叫了些丫头小厮,开始地毯式搜索,大范围找猫。
一群人上蹿下跳,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午饭的时间都过了,才终于有人在三间堂的屋顶上看见了那只猫。
看是看见了,却没人敢去抓,如初过去看,小猫蹲在房檐上俯视着下面被阳光刺得挤眉弄眼十分滑稽的一干人等,姿态高冷,睥睨众生。
“你们为什么都不动了?我的猫在上面,谁给我抓下来,我赏谁!”如初看看猫,又看看左右,双手叉腰,激动地喊起来。
大米拉了拉她的胳膊,面露为难之色:“这三间堂可是夫人的院子,现在正是夫人睡午觉的时候,谁敢上去?万一扰了夫人的觉,这些下人们怎么担待的起……”
原来是这样,如初抬起头,十分艰难地眯着眼睛,午后的太阳光刺得她流出眼泪,泪眼朦胧中,小猫小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歪着小脑袋看着她,一副“你抓不着抓不着”的欠抽表情,如初想这猫如果会唱歌的话,此刻一定会一边唱歌一边吹口哨。
果然不愧是莫木村的猫。
“你们去给我找个梯子,你们不敢,我自己上!”如初撩起裙裾,在身前打了个结,挽起袖子就准备上房了。
现在他们在外墙,她想着自己上去把猫抓下来不进院子,应该也不会吵醒母老虎康宁夫人。
大米一看自己这位主子“爱受伤小姐”又要逞能上房,赶紧挡在了梯子前头,哀求道:“小姐小姐,你冷静,我去,你在这等着。”
可如初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淘气玩耍活动筋骨的机会,怎么肯放弃,这些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伤小病不断,她已经快被憋断气了。
何况上辈子上大学的时候,她因为喜欢班草,还去跳过几天街舞,混过几天跑酷,上个房怎么难得倒她?
她一边笑一边推了推大米,可惜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根本没推动,她只好换了个策略,让大米上去,大米这才松了一口气,翻身爬上梯子。
她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快爬到顶了,忽然觉得梯子猛的一抖,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腿都软了,就算她是古代的女汉子,也不经常做爬梯子上房这种运动啊。
她紧张的回头一看,五小姐一张红扑扑的圆脸正在自己脚下,心里直叫不好,可是现在有进无退,也没有办法了,大米一咬牙,手脚并用,爬上了房顶,然后伸出一只手,将叶如初拉了上去。
如初登顶成功,兴奋不已,就像偷吃了糖又没被发现的小朋友,她站定身子,拍拍手,看着下面一群表情紧张的丫头小厮,不由得笑出声来。
往里面望,三间堂里静悄悄的,好像连水缸里的金鱼们都沉沉睡去了。
如初不敢大意,蹑手蹑脚朝着小米走过去。
小米没动,自顾自舔着毛,如初怕它受惊乱跑,在走到离它两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她蹲下身,掏出樱桃给她准备的小鱼干,向小米慢慢伸过去。
小米吸了吸鼻子,瞟了一眼如初手心里的鱼干,却好像并不感兴趣,喵呜一声,轻轻一跃,就跳到了院子里靠着墙的一棵槐树上。
如初大失所望,闭眼深吸一口气,不管身后大米的劝阻,双手攀上槐树的树枝,准备跳到树上。
如初自以为身轻如燕,可惜她忽略了一个问题,她现在的身体,并不是苗条敏捷的余小枝的,而是常年不动,胖嘟嘟毫无协调能力的傻小姐的。
双手扒在树枝上,身体却怎么也无法移动,两脚悬空的时候,如初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初艰难地移动着自己胖乎乎的身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卡在树枝间的大气球。
大米又急又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探出半个身子冲如初伸出手来,如初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过去。
咔嚓一声脆响,树枝断裂,如初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伴随着大米和她自己的尖叫,从树上掉了下来,又是扑通一声,她就不偏不倚地砸进了树底下的大水缸里。
一时间水花飞溅,浮萍、水草和各色金鱼满天飞,在阳光下斑斓五彩,闪闪发光,槐树枝叶掉落满地,树上的飞鸟惊叫着四散逃去。
如初在水缸里手舞足蹈,拼命挣扎,好一阵扑腾,才终于站稳了身形,她咳嗽着吐出来几口水,用力甩了甩头上身上的水珠,这才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浑身湿淋淋站在水缸里,水淹没到胸口的位置,身上挂着树叶水草,真是满身狼藉,不忍目睹。
她四下看看,深深觉得应该自己爬出去,这就已经够丢面儿的了,难道还等着大米她们来捞?
如初双手撑着缸沿,低头一吃劲,双脚离地想要跳出来,可她刚往上一顶,一股力量就沉稳迅速地压了下来。
真是见鬼了。
如初莫名其妙,跌回缸里抬头看,康宁夫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面前,她带着被人从美梦中惊醒的愠怒和怨念,沉默地看着造型滑稽的如初,表情奇异,喜怒莫辩。
对于如初来说,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