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锦微微一怔,长睫垂下,陷入长久沉默。蔚唁松开攥着她的手,端坐回去闭目养神。呆了许久都不见正主回来,蔚唁隐隐有些不耐烦,别的贵女们皆是坐不下去了,成群结队暂且离席准备去桃花园转转。
子锦见蔚唁一人无趣,不由提议道:“小姐,要不我们也去走走吧,干坐在这里也闷得很。”
蔚唁敛了敛神,低低嗯了一声,由着迟暮搀扶起身,三人往桃园方向走了过去。大长公主和先帝关系甚好,先帝也是很宠爱这个妹妹,将她的府邸造的极尽奢华,桃花园挤满了人,蔚唁只想找个安静些的地方收收神,却没想到会在路上碰到手足无措乱转的阮萦妍。
方才在府门前阮萦妍见过蔚唁一次,像是找到了救星般迎了上去,屈膝行礼,“臣女阮萦妍,见过康佳郡主。”
“起身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阮辞笑呢?”蔚唁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阮辞笑的影子,黛眉微蹙。阮萦妍脸色微红,软声说道:“臣女本是陪着大小姐想去桃花园走走的,半途风大,小姐说冷,臣女想回宴席处帮小姐取披风,结果……结果迷了路。”
阮萦妍个子娇小,说起话来也是怯声怯语的,倒让人心生怜悯之意。蔚唁正巧也觉得时辰差不多,顺带着她往宴席走去,阮萦妍见她肯带自己一起,娇俏的脸颊蒙上一层红晕,“郡主真是个好人,怪不得大小姐这么喜欢郡主!”
阮萦妍喋喋不休的说着,双手猛地拽住蔚唁的衣袖,顿时让她步子一顿,双眸凌厉扫向她攥着自己的指尖。阮萦妍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立即将手收了回来,畏惧的往后退了三步,“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迟暮眸色一沉,彼时阮萦妍正巧站在她身前,迟暮右手一翻,欲擒她右手,却被子锦猛地按住,瞥了眼蔚唁的表情,神色才恢复正常。蔚唁捋了捋衣袖上的褶皱,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让阮萦妍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须臾,蔚唁才又将双手在腹前放好,冷冷横了她一眼
“本郡主,甚是不喜被她人碰触。”
阮萦妍咬住下唇,立即低下头去,默不作声跟上三人脚步,这一次,她倒是一句话都不曾说了。
蔚唁前脚领着阮萦妍到了宴上,后脚阮辞笑就迎了过来,看到阮萦妍的那一刻狠狠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你了,若是在找不见我可就要去求大长公主了,不是说取披风吗?你这丫头跑哪里去了!”
阮萦妍小跑到阮辞笑身前,开口道:“对不起大小姐,奴婢是因为迷路了,一直找不到会宴上的路,还……还是蔚三小姐送奴婢回来的。”
阮辞笑这才看见蔚唁正站在不远处,一双黑曜石般通透的眸子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阮辞笑背后窜上一股凉气,立即上前致谢,“多谢三小姐将我妹妹找回来,妍儿定是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倒算不上,就是太吵。”蔚唁淡淡说完,便在位置上坐好,端起桌上的桃花酒喝了两口。阮辞笑垂下眸,见她不再搭理自己,就领着阮萦妍回了原座,人都还没回来,周围的位置空着,再加上男宾席高谈阔论甚是喧闹,阮辞笑压低声音问道
“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好了没?”
阮萦妍拧了拧黛眉,慌张的揪住裙子,“做……做好了,只是大小姐,奴婢害怕三小姐她……她已经知道了。”
阮辞笑瞳孔一缩,立即朝蔚唁的方向看了过去,见她正独自一人默默饮酒,看不出半分异常,双眉一皱。“她对你印象不深,我之前也没害过她,她发现的可能性很小,你别自欺欺人,老实待着!”
“是!”
又过了半个时辰,该来的都来了,侯陌烟才迟迟出现。一身浅蓝色长裙尽衬雍容华贵,满头的珠饰随着她的步伐相互碰撞,叮咚之声四起。侯陌烟在上首落座,长袖一挥,“开宴吧,让诸位久等了。”
随着她的命令下去,早已候在门外的侍女们纷纷走上,将盛满了佳肴的碟子尽数搬上,听说侯陌烟为了此次的桃花宴特地请了天居里的师傅做菜,天居里菜色繁多,味口极佳,只是价格太高,就算都是出身名门,还是吃不上几次,见侯陌烟出手如此大方,都对其赞不绝口。
公孙锦自侯陌烟进来时目光就紧锁在她的身上,眸中除了幽怨还有些期盼。她在这里的身份是最模糊的一个,侯陌烟是她的生母,这种宴席自然要先给大家正明她的女儿,可是侯陌烟没有,甚至一眼都未曾看过她,公孙锦冷笑了一声,袖下双手紧握,亦如蔚唁说的,她还在期待什么?这一切确实该放下了。
蔚唁则是在宴上看见了熟人,正巧就坐在她右手边。蔚菀汐白衣加身,带着把玛瑙点翠的玉簪,清出芙蓉的面庞最是惹眼。三日前夜市之上蔚唁带着面纱遮面,蔚菀汐并未认出她来,此刻正和一旁的蔚菀灵窃窃私语,偶尔笑笑,两姐妹看着很是和睦。
歌舞伎纷纷上台,一时间觥筹交错眼前尽是舞姬甩起的云袖,蔚唁不禁叹了口气,玉指摩挲着杯壁之上的图案,只觉得这等宴会甚是无趣。
侯陌烟在秦姑的指引下才认出坐在较远处的蔚唁,见她沉默不语眼底尽是不耐,微微敛了敛笑容,高声扩问道:“蔚家小姐,今日可有到场?”
众人纷纷落杯,往蔚唁处看了过去,暗暗觉得侯陌烟这是准备开始翻旧账了,上次街市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归根结底是与蔚唁有关,摄政王侯陌烟暂且动不得,可蔚唁击打击打她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蔚唁缓缓起身,朝侯陌烟行了个大礼,“臣女蔚唁,给大长公主请安。”
“不必多礼,驸马是你二叔叔,那本宫日后就是你的二婶婶。你这丫头长得真是讨喜,怪不得驸马一直在本宫面前说你好话。姑姑,快把我给唁儿准备的见面礼取来。”侯陌烟并未发怒,相反笑得更是灿烂,乐呵呵的和蔚唁攀起了亲戚,转口就喊了唁儿。
秦姑颔首道了句是,转头去取见面礼。侯陌烟从主座上走下,亲自将蔚唁扶了起来,帮她扶去颈边碎发,很是亲密。公孙锦咬了咬牙,她对之前京城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她对侯陌烟向来没什么好感,只觉得这个母亲为人阴暗不是什么好人,加之她爱面子的态度,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害蔚泽断指的罪魁祸首,这一上来整这么一出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蔚唁也是这么想的,任由侯陌烟发挥,低着头不出只字片语。侯陌烟一个人说的起劲,得不到蔚唁半点反应,也隐隐有些尴尬,眼底划过一丝阴冷,“你这丫头看来是不怎么喜欢说话,还是本宫唐突了……”
言语间,秦姑已将见面礼呈上,是件华丽的连云锦云袖裙和一副点翠头面,蔚唁谢了礼后便交给了迟暮。侯陌烟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吩咐她坐了回去。
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公孙锦才压低声音凑到蔚唁身边,“侯陌烟不是什么好人,她对你那个二叔还挺满意的,上次皇舅废了他两根手指,侯陌烟没法讨皇舅的麻烦,肯定会盯上你,你当心着点。”
蔚唁眨了眨眼睛,缓缓朝公孙锦一笑,“多谢郡主提醒。”
公孙锦小脸一红,赶紧缩回了原处。因为蔚唁不许她继续喝酒,她只好拿着杯凉茶小酌着,自从外婆故去之后,她就只和皇帝表哥亲近些,贴身的婢女都嫌弃她的出身,公孙锦基本上没什么晚伴,她喜欢喝酒,也没人劝过她少喝一点。
公孙锦偷偷打量了蔚唁几眼,扯出一抹笑容,两颗虎牙微露甚是可爱。
这个蔚唁,倒是很合她的眼缘。
酒过三巡,侯陌烟笑道:“诸位,本宫皇兄在世时曾赐本宫一稀世珍宝,乃是一块绝世好玉,相信在座诸位都有所耳闻,那乃是开国皇后佩戴之物,传承多年,无比珍贵。本宫今日将它拿来做个彩头,一会儿谁能拔得文试头筹,本宫就将珏玉送上。”
开国皇后的传承之物,是件惊世的宝物,曾是个游方和尚赠予开国皇后的礼物,听闻将此玉佩戴在身上,可保容颜不老,延年益寿。这等宝贝原是传给各代皇后的,只是自太皇太后身居后宫之后,此玉非但未被先帝赐予当今太后曹青柠,倒是赐给了妹妹侯陌烟,引起当时的一阵风波。
那珏玉对于女子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听到侯陌烟这话,女宾席的人们各个激动不已,纷纷心想着到时该如何赢得这珏玉,珏玉虽对男宾没什么用处,可若是能送给心仪的姑娘,也是个极佳的礼物,倒也兴趣高涨。
公孙锦最是现实,喃喃说道:“哪有那么神奇,若真是可保容颜不老之物,侯陌烟现在哪能是这副模样……”
迟暮和子锦听了公孙锦的话,不约而同掩唇笑了起来,蔚唁也被她弄笑了,趁着无人注意指尖敲了敲她的桌面。“你还是安分些吧,这话若被大长公主听见,你准备赶出去,有些话自己知道就行了。”
公孙锦倒是听蔚唁的话,点点头自顾自取乐起来,也不多话了。
须臾,又一轮侍女端着方案和酒杯酒壶走了出来,挨桌放酒,正巧到蔚唁这一桌,侍女跪下放好酒壶,刚帮她斟完酒准备起身,脚下一歪,手臂这么一扫,酒壶连带着酒杯洒在蔚唁身上,顿时湿了一片。
侍女面色惨白,匆匆跪了起来,“奴婢一时失手打翻酒壶,并非故意,还请三小姐恕罪!恕罪!”
子锦帮着蔚唁擦拭身上的酒渍,眉头紧紧蹙着,侯陌烟见状,怒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丫鬟,来人啊!给本宫拖下去砍了她这双手!”
侍女面如死灰,哭的声嘶力竭,蔚唁被她喊得头疼,抬手揉了揉眉间,朝侯陌烟屈膝行了个礼,“臣女这衣裳湿着实在不好,还请大长公主允诺臣女先回马车之中换身衣裳再来。”
“这……”侯陌烟犹豫了半晌,“你终究在本宫这里湿了衣裳,是本宫招待不周,这样吧,本宫刚赐了你一身云袖裙,不如你就将它换上,省的还要去一趟府门。流茴,你领着蔚三小姐去后殿换衣裳。”
蔚唁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感觉到子锦搀着自己的手微微用力,心知她在想些什么,蔚唁若有若无在她手背上扶了几下,才由着流茴引领往后殿走去。
公孙锦抿了抿唇,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公主,不如我陪着康佳郡主一起去吧,康佳郡主初入公主府,恐怕没熟识的人不怎么习惯,不如由我陪着她一起,正好能做个伴儿。”
侯陌烟凤眸一眯,扬起一抹冷笑,“锦安郡主多虑了,本宫这公主府又没什么洪水猛兽,蔚三小姐怕什么呢?”
“我……”公孙锦还想追加几句,就被蔚唁截住了话,“锦安郡主不必担心,我去去就来。”
公孙锦看着蔚唁始终不变的模样,心中愈发担忧起来,她就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侯陌烟会对她出手?
阮辞笑自从方才酒杯倾倒就是一副懊恼的模样,阮萦妍观察着她的面色,心里一个劲儿的打鼓,阮辞笑咬了咬牙,趁着众人目光不在,悄悄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
“大小姐!”阮萦妍慌忙揪住她的裙角,“还是算了吧,若您真对蔚三小姐不满,大长公主应该也要出手教训她了,我们何必趟这趟浑水呢,到时候若是不成的话……”
“胡说什么呢你!”阮辞笑脸色骤变,恶狠狠瞪了阮萦妍一眼,“大长公主和我的立场并不相同……蔚唁确实帮过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若是我能让我们的计划提前进行,大长公主就不会得逞。”
阮萦妍拧了拧眉,说到底她还是希望蔚唁的名声被毁,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阮萦妍不免有些惧怕阮辞笑,自从她掌权之后,人都变了许多,以往她和自己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阮萦妍也一直以为阮辞笑会是个好姐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被三王爷救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她开始有意无意针对蔚唁。
她真不禁同情起蔚唁,替阮辞笑除了二房,为她挨了一剑,到最后还被她算计上。
阮萦妍望着阮辞笑远去的背影,心中忐忑,只能暗暗祷告蔚唁已对阮辞笑生了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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