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误入一条僻静昏暗小巷后被一个流浪汉尾随了,由于心里想着事情,她并未能发觉。直到一双肮脏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才惊恐失措,然而已经悔之晚矣。
她拼命挣扎,却成效些微。这双干枯虚弱的男人的手对付她这样的一个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被抢走了所有的财物,然后那个可恶的盗贼在准备逃跑时忽然又改了主意——他看上了她的人。
何丽雅贴着墙角,这里已经是个死胡同。流浪汉冲上来又一次想要捂住她的嘴,在他得逞前,何丽雅抓住最后的机会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呐喊:“救命!”令人意外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她出于本能在惊骇中出口的竟然不是英文,而是中文!
这真是绝路了,在这个地方,有谁能懂得中文的意思呢,有谁知道这里有这样的危险呢?
“你在乱叫些什么,你再怎么叫也没有用的,小姐,你叫什么也没有用!”流浪汉浑身散发的恶臭让何丽雅几乎要昏厥过去,他低声咆哮着,哈哈地笑,紧紧地用一只手捂住何丽雅的嘴,另一只手则开始撕她的衣服。
何丽雅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大哭起来,可是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所以她只能发出呜呜呜地声音。她恐惧地想要躲闪侮辱,却无能为力。她在心里,几个月以来第一次释放了所有的囚笼,大声嘶喊:布兰登……
布兰登不可能来到这里,然而在她因为害怕和惊惧而昏过去的前一秒,她感觉身上忽然轻松了,似乎有谁正跑来,带走了她所有的重负……
她再次醒来,在松软的床上而非肮脏的巷角,也非警局。她睁开眼的一瞬间,记忆立即涌上脑海。她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把被子抓紧。而窗前正在吸烟的男人也被她惊动了,他转身,走了过来。
“丽雅……”陌生而又似乎很熟悉的声音传到了何丽雅耳朵里。
她抬头,模糊的视觉已经恢复了,她心跳几乎停拍,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接着眼泪就立即无止息地涌了出来——乔治·福斯汉特,他回来了。
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已经几个月没有刮过胡子。深色的胡茬贴在脸上,让他好像很苍老。可他的眼睛明亮,笑起来让人觉得温暖。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话,但是何丽雅可以确定这个声音来自于她曾经的记忆:“丽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何丽雅从床上跳下来,扑到了对方的怀里。“乔治!乔治!”她用尽最大的力气大喊,丝毫不在意由于几日的高烧已经很难发出流畅声音的喉咙,暗哑无比。
乔治·福斯汉特,现在应该叫他码头工凯文·亨特斯了,用力的拥紧了她,用手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同样泪流满面。
他落入水中后并未死去,而是在波涛翻滚的一瞬间,本能地抓住了一块船上的木板碎片,他抓得很牢固,借由这块浮板,漂浮在水中的当天晚上他被另外一艘开往葡萄牙的轮船发现并救上了船。由于脱水和炮弹造成的外伤糜烂,他高烧昏迷了三天,醒来后发现已经远远离开了英吉利海峡。他的身体很虚弱,好心的船上一直照顾着他。他在那时连起床都困难,加上在苍茫的海上,更无从寻求与舅舅联络。等到他顺其自然地到达葡萄牙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当他从葡萄牙乘船再次踏上伦敦的土地,距离他落水已经一个月过去。他在伦敦探听到他的舅舅刚刚离开回乡,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去世。这时,他决定隐瞒自己还在人世的消息,暂时不回到惠特韦尔,而是先化名凯文·亨特斯,在英国各地走走看看。他来到利物浦已经有半个月,在码头做工养活自己,没想到前几天在穿过一条小巷时忽然听到了中文的呼叫声,等他跑到现场才发现,那个被流浪汉捂着嘴,正在挣扎的女子,竟然是何丽雅。
“你知道大家为你难过了多久?我为你难过了多久?你为什么还能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来?隐瞒,你知道你的隐瞒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痛苦?”何丽雅再也撑不住了,她扑在乔治身上,又抓又打。“混蛋乔治,你真的是个大混蛋!你害苦了所有人,所有人!”
乔治紧紧抓着她,任由何丽雅发狂一样地打自,直到何丽雅累得再也发不出声音。
接下来的一整天,何丽雅像是耗光了所有的力气,躺在床上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乔治在简陋的小屋里为自己忙前忙后的照顾,沉默无言。直到乔治夜间表示要离开外宿时,她才忽然紧紧地抓住了乔治的手臂。
“跟我回去,乔治·福斯汉特,如果你还是男人的话。”她的声音里像是没有了温度,可她看着乔治的眼睛里却闪着渴望的光。
“为什么?”乔治坐到床边,轻声问。
“我……我喜欢你。我们结婚,一起在萨拉伦生活,好吗?”何丽雅有些犹豫地道。
乔治一愣,接着忽然笑了,接着他移开了何丽雅虚弱的手。“明天早上再说吧,你现在需要的是再好好睡一觉。”
门被关上了,何丽雅感觉到了屋里的寂静,她被夜的无声催得没了力气,很快闭上眼睡着了。
乔治一直在屋外抽烟,直到一个小时后,他才再次推门进来。他看着何丽雅疲乏的睡颜,连在睡梦里都眉头紧锁。他无奈地笑了笑,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用杯子压在了桌上。然后再次轻轻地迈步,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何丽雅起床,却再也找不到乔治的身影。她发现了桌上有封信,是乔治的笔迹。
丽雅,
我知道你会很难受,但是我必须离开,继续远行。你不用找我,因为我不会继续待在利物浦,也不会待在你可能找到我的任何地方。
我会在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回去,不要担心,有一天我会再次回到惠特韦尔,而且那一天并不会遥远,也许是明年,也许是后年,至少,三年之内吧。
你可以告诉我的舅舅和家人关于我还活着的消息,我留下了另外一封信,你可以交给他们。但是也请求他们不要继续找我,直到我自己回去。请为我的歉意,替我给他们一个拥抱。
当我听见你向我要求结婚时,我想,也许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你能接受我的求婚该是多好,可是,在这一瞬间,我却不能答应。因为,你喜欢我,可是爱情很可惜地并未降临在你我身上。我很难过,但是有些事情,并没有办法强求。
你爱布兰登,当你遇到袭击的时候,你在嘴里拼命喊叫的是他的名字。当我从歹徒手里抢过惊惧失常的你时,你在我的怀里依旧叫喊着他的名字。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命运,而我们都只能选择接受。
所以,你该回到惠特韦尔了,好好的在萨拉伦庄园生活。当我回去的时候,我希望能听到你已经结婚并且幸福的消息。只有那样,我也才会觉得快乐。
我将会是你的朋友,真正的永远的朋友。
你最真诚的,
乔治·福斯汉特
尼多·米卡维奇对于何丽雅的失踪报了警,并且成日在外寻找,却毫无结果。但在旅馆焦急等待五天后,他还是终于等来了归来的何丽雅。
第二天,他们启程,坐上了回惠特韦尔的马车。
六天后,马车到了惠特韦尔的境内。
尼多从来没有想到何丽雅在那几天之内的奇遇竟然是遇见了“死而复生”的乔治·福斯汉特,而更没有想到的是,何丽雅这几天竟然像是重获新生,虽然情绪依旧低落,但她的眼睛却又真正地明亮起来,并且主动要求回到惠特韦尔。虽然她对于之前与乔治相遇后所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并未提及,但尼多相信那一定是让她改变的契机。
车窗外终于重新变成了熟悉的惠特韦尔风景。尼多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他望着何丽雅笑,何丽雅望着窗外,也弯着嘴角。
但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车厢内一阵颤动,车头传来两个仆人的叫喊声。尼多心里一沉,担忧是否再次遇见了劫匪。他抽出一把为防身而购买来的猎枪,举向窗外,同时示意何丽雅弯下腰躲在座位上。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窗外,尼多放下枪惊喜地叫起来:“上校?你为何在这里?”
何丽雅的心一跳。她难以置信的抬头,立即,布兰登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令人意外的,仿佛经过了长时间风吹日晒的面庞。布兰登的头发乱糟糟的,比成为码头工的乔治样子显得更为落魄。他的两鬓已经有了斑斑点点的白发,像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他茶绿色的眼睛里蕴含着深邃的光,紧抿着双唇,冷峻的脸上似乎没有表情。
布兰登沉默地拉开车门将何丽雅拉下了马车。何丽雅任由他拉拽着,被小心翼翼地扶上他的马背。
两个人很快疾驰而去。尼多下车,对着错愕的两个仆人耸肩。“终于该尘埃落定了。”他低低的说。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留在萨拉伦的那幅为何丽雅画的肖像——更准确的说,是那张白纸。
也许终于可以捕捉到她最快乐的瞬间了呢。尼多抿嘴。
何丽雅跟着布兰登不知道在平原上奔驰了多久,她闭上眼感觉风在耳旁呼啸。布兰登把她搂得很紧,让她简直难以呼吸。
过了很久,他们终于停下来,何丽雅感觉到马蹄渐缓,睁开眼,发觉这里就是他们曾经来过的,布兰登发现她的树林。
布兰登像是再也没有了力气,他颓然地松开何丽雅,自己先跳下马去,又扶着何丽雅下马。
“对不起,我为我刚才的鲁莽先道歉。”他终于开口。他拉着何丽雅骑上马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要去哪里,直到他们来到这片熟悉的树林里,他才停了下来。这里是他们相遇的地方,是否也是结束?他无奈地缩紧自己的心。
何丽雅摇摇头,抑制住想要哭的冲动。她有很多话想要对布兰登说,可是这一刻她觉得她需要先控制住情绪。
布兰登轻声说:“当你离开惠特韦尔半个月后,我知道了你们路遇劫匪的消息。我决定要出来找你,想把你带回萨拉伦庄园,可我又没有这样的信心。我让艾利克管家保守住这个秘密,不让他在信中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因为我害怕你听到消息会跑得更远,去到我无法找到的地方。我和他通信,通过他间隙地获得你活动的消息,然后一直待在距离你一两天路程的地方。直到前几天,我听说你在利物浦失踪了,我赶到那里,却又从旅馆处得知你平安,并且启程回到惠特韦尔。我骑马追了很久,终于通过近路追到了你的马车。感谢上帝,你现在安然无恙,我想,我可以放心了。一会儿我就陪你回萨拉伦去。请求你以后再也不要这样消失,我无法承受关于你的任何不确定消息。如果你的离开时因为我当初不恰当的行为所导致的困扰,那么,”他的话说得很急促,可是身体却在往后退,和何丽雅保持一个比较礼貌的距离——在狂热的行为后,他已经清醒了过来,“丽雅,我可以保证,我以后可以永远不再打扰你。”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抱了做最坏打算的决心,可他很快诧异了起来,因为他发现何丽雅低着头,肩膀却在颤动。他犹豫地向前,很谨慎而小心的双手捧起何丽雅垂下的脸。
何丽雅哭得很伤心,她猛地扑进了布兰登的怀里。
“对不起。克里斯托弗,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她断断续续地用抽泣声模模糊糊地说,然后停顿下来,直到自己的情绪恢复了一些,声音平静了一些,“我爱你!”她用最确定的音调开口,“我接受你的求婚!”
布兰登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但接着,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立即回抱住了何丽雅,用沉重的鼻音回应,“你不会觉得一个流泪的男人很奇怪吧?”接着,他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呐喊,“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树林里惊起几只飞鸟。一阵清风拂过这对经历了磨难的爱侣,又吹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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