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庄园与德拉福庄园相比,更大却更温馨。当晚那尴尬的晚间聚会结束后,何丽雅跟着米德尔顿夫人一起上二楼,回自己的客房。约翰爵士的几个孩子在楼梯间跑来跑去的嬉戏,使这所房子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何丽雅看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不由得就想到前几日在德拉福庄园里度过的时光。那时每逢临近睡觉的时候,整个房子里总是冷冷清清的,安静得似乎落针可闻。这情况在那位贝丝小姐到来后也没有丝毫的好转,因为她往往是最早回房间的那一个。剩下何丽雅和布兰登在会客室里,一个蜷在沙发里举着英文书打瞌睡,另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里举着报纸看,或者悄无声息的离开,并无多话。
如果布兰登上校有几个真正的孩子,而不仅仅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养女贝丝,那么德拉福庄园里的人情味就会大得多了。而且布兰登上校脸上的笑容也会更多吧?何丽雅突然觉得无比纠结了。
一个孩子与何丽雅擦身而过,轻微的触碰唤醒了何丽雅的沉思,她没来由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天啊,自己在想什么?不是下定决心,一定不能想到布兰登上校的吗?
米德尔顿夫人带着孩子们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何丽雅叹气,准备推门进屋。
“丽雅小姐。”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何丽雅一大跳,她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头发差点竖了起来。等到她转身后,才发现那声音的来源脸上正带着一抹好笑的神色,望着她耸肩。
“我吓着你了?”乔治•福斯汉特用一种带着惋惜的语调说。“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晚安。”
“你的晚安说得可真够惊悚的。”何丽雅用中文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何丽雅有些不耐烦的想要溜回屋。她现在对这个乔治可没什么好感,刚才在会客室,如果不是他非要让自己唱歌,自己根本不会这么丢脸,多年在KTV当麦霸建立起来的自信轰然倒地,怎么捡得回来?这算是严重的心理创伤吧。
“今天已经很晚了,但如果明天有时间,我想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好吗?”乔治用手抹了抹鼻头,带着一丝笑容。
“好,我也想和你谈谈。”何丽雅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解除心中迷惑的机会。
没料想一切虽然说妥,第二天却又峰回路转,两个人并没有如同计划好的一样拥有了彼此交谈的机会。原因在于,巴顿庄园在第二日,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布兰登上校一早出现在巴顿庄园时,连他的老朋友约翰爵士也吃了一惊。因为根据之前的信件,布兰登恐怕要在德拉福陪伴养女,并不能到巴顿来做客,这也就是何丽雅只身前来这里的原因。
没料想就在收到这封信件不久,布兰登上校竟然又会亲自到访,这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吃惊了。
布兰登上校一路风尘劳累,而从马背上下来时,迎接他的,正是约翰爵士的大嗓门:“布兰登,你怎么来了?”他站在马下,替自己的好友牵住缰绳。这话语里并没有一丝的不敬,但表达的惊异却是确凿无误的。
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布兰登麻利的取下头顶的帽子,将一缕乱发从额前移开。他面带温和的笑容,望着自己的老朋友,用一种带着克制的急切语气询问:“丽雅小姐在哪里?”
彼时的何丽雅,刚吃完早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补足早上的睡眠。乔治在一旁看着报纸,詹宁斯夫人和她的女儿米德尔顿夫人在一个角落里低声交谈着八卦,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直至推门声起,布兰登和约翰爵士走了进来。
“丽雅小姐?”
如此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何丽雅差点一个跟头从沙发上摔下去。她扭头看向门口,望见布兰登上校那张脸时,简直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觉得大脑空白,思维像是麻花,扭来扭去,不给她一个理智下来的机会。
一路奔波跑到巴顿庄园来,不过一个晚上,自己想要逃避的人居然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约翰爵士打牌三缺一,把布兰登上校叫过来凑数吗?
布兰登上校在望见何丽雅的头一眼表现出来的欣喜绝非刻意。他在门口站直,朝着远处沙发上立起的脑袋微微鞠躬,“你好,丽雅小姐。”
“……好啊。”何丽雅咬牙回应。
一旁的詹宁斯夫人已经站起来走到门边,她的大嗓门倒很好的缓解了这一刻有些尴尬的屋内气氛。乔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站起来,和走过来的约翰爵士耳语了几句,便朝着布兰登上校走去。
何丽雅摧胸顿足,却只能把一切都埋在心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她快速的弄了弄自己额头上飞起的几根顽固的乱发,然后也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我想我有一件事必须马上告诉你,因为昨晚夜已极深我方才收到这封来自伦敦的急件,但事关重大,一刻也马虎不得,故而我一早便策马来到此处,做有些冒昧的打扰。”布兰登已经走到了沙发旁,手扶着椅背,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封已经开启了火漆的信封。
“我在伦敦的旧友,阿兹卡先生已经给我回信。关于你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丝线索。”
“什么?”
“关于你的身份。”布兰登诧异的看着对面的何丽雅,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了,丽雅小姐?你的表情不太好?”
何丽雅刚才在听到布兰登上校的话后,大脑空白了足足一秒,然后下巴便开始以落地加速度脱离上唇,直到此刻望见布兰登一副怀疑的神色,方才暂且收敛失态。
约翰爵士和詹宁斯夫人已经靠拢了过来,乔治远远站着。
“什么身份?我是说,我忘记了一切。”何丽雅脸红了,她觉得心跳像是急救室外闪亮的灯,正在嘟嘟嘟的提醒她自己目前处在一个极为危险的状态,如果她足够倒霉的话,那么,她也许在下一秒就会穿帮了。她没有身份——实际上,在这里她什么都没有,如果她被驱逐出德拉福庄园,也做不了巴顿庄园的客人的话,她在这里就只有饿死的命了。
腿软了,何丽雅悄悄抵住沙发背,克制着用不那么紧张的表情死死的盯着布兰登,生怕他下一个词语说出来就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事情倒并没有何丽雅想象的那么坏。布兰登上校的表情依旧那么温和,脸上的微笑也没有丝毫的褪去。“我想我们必须要单独谈谈,丽雅小姐。”他的语气带有一丝抚慰的含义。
“好。”何丽雅已然没有别的良策可以解决自己目前的难题,她忽然觉得布兰登上校的笑容更像是发觉了自己的一切欺骗后,带有的破解疑案、成竹在胸的欣喜。
屋内的众人都出去后,会客室的门被关上了。何丽雅颓然的坐到沙发上,可怜巴巴的望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布兰登。后者在屋内转了几圈,似乎在酝酿什么情绪,随即,他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便已经消失了。
何丽雅两眼一黑,心中一痛,完了!要摊牌了吗?
“丽雅小姐,我被告知,最近在伦敦有一位何姓的中国商人,带着自己的家眷到这附近的乡舍出游。”布兰登开口,用一种沉重的语气,一反方才的态度。
“在惠特韦尔附近,有人最后一次目击了他的马车经过。随后这一切事件的走向便令人遗憾了——这位先生的马车再没有在任何道路上出现过。”布兰登用手抚着自己身侧的椅背,语气越来越沉重。
“前段日子在附近河流的下流发现了他的马车残骸,但他的遗体却并未被发掘。他在伦敦的朋友虽然四处打探,也没有获得任何的结果,直到我的去信让我的朋友驱动起了四处打探的意思,并且也因此,你出现的消息,使何先生的朋友感到一阵意外的欣喜。他们表示,何先生有一位年纪十七八岁的女儿,刚从中国来到英国并没有多少日子,这次出游,她也在马车上。而实际上,现在,如果你就是何先生的女儿,那么,你也是他现存的唯一亲属。”
布兰登缓缓的讲一切说完,便静静的看着面前有些迷糊的女孩。他懂得尊重的含义,在此刻自然选择不再多做出声的打扰。实际上,他现在满心都怀着同情,要知道,一个失忆的女孩被突然告知了自己的身份的同时却又被告知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不论从任何角度看来,这都是非常可怕的悲痛消息。布兰登这样想着,眉间的蹙痕不觉又一次加深了。他暗叹,不知道这个女孩是否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也许,自己不该如此急迫的向这个女孩述说这样的事情,这实在很难被接受,并且也未免太过残忍。
似乎是立即应验了自己的话,沙发上的何丽雅在听完全部的叙述后的一瞬间,脸上的血色便消失了,苍白的颜色昭示着她的心理情绪。她摇摇晃晃的,竟两腿一软,立即瘫软倒在了地毯上。
“丽雅小姐?”布兰登大骇,愧疚之心立刻让他上前,扶住瘫倒的何丽雅,并且将她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