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何丽雅的冲击,可怜的男人只能暗叹出门不利。管家伦斯特从一旁的地毯上坐了起来,好像是闪了腰,咧着嘴大口喘息。布兰登走过去查看伦斯特的伤势,同时对着贝丝介绍何丽雅:“贝丝,这位是在德拉福庄园暂住的丽雅小姐,她是中国人。”
何丽雅点点头,跟着布兰登的介绍,朝贝丝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你好,贝丝。”话刚说完何丽雅就觉得自己的控制力又进了一步,因为对面的那位分明一脸极度不爽,对着如此臭的脸色自己还能笑得出来,真的是功力见长。
“你为什么穿着我的衣服?”没有想要回应笑容的意思,贝丝眼睛瞪得鼓鼓的,好像脸上正上演风雨中翻船的前一幕。
“这个嘛……”何丽雅摊手,“我不知道。”
“这是我的意思,贝丝。”布兰登扶着伦斯特站了起来,赶紧过来打圆场。“你现在的表现恐怕不能担当起淑女应有的声名,你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我亲爱的贝丝,礼貌和尊重需要铭记,你应该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表示歉意才是。”他的语气严肃,话语里泛过一丝疼痛。
撇撇嘴,贝丝对着布兰登,脸上立刻换了颜色,瞬间便是风平浪静、雨过天晴,一副标准的乖女儿神态,“对不起,父亲,我错了,我立即向这位丽雅小姐道歉。亲爱的丽雅小姐,原谅我,好吗?”她朝着何丽雅扬了扬嘴角,表情却像是吃饭塞了牙。
何丽雅挑眉,努力维持八颗牙齿标准笑容,避免身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扭曲自己本来就不正常的面部表情,她往后退,一脚跨出书房门,“当然。我实在不该来打扰你们,你们随便啊,我走了。”
快速窜回自己的卧室,何丽雅翻出那张记事的纸,在那颗标记五角星后,又画了两颗。
为什么自己刚来德拉福庄园没几天,就碰上这样一个麻烦人物?看来接下来的日子有得受了!何丽雅一声嚎叫。
吃晚餐的时候何丽雅算是又一次见到这位贝丝小姐的刁钻。
不得不承认,自小的培养让贝丝的行为举止并没有逾越淑女的风范,她的餐桌礼仪,比起对这些东西都一窍不通的何丽雅来说确实好了很多。不过,这一切都在一条黑色生物进入餐室后完全两样,彻底扭转。
科特进了餐室晃荡,一如平常一样。大概昨天的猪排吃得太欢,他完全没察觉到危险,而是直接走到何丽雅身旁一屁股坐下,用一只脚掌摩擦何丽雅的脚。
何丽雅看着盘子里的猪排,情绪复杂的又抬头看看对面正对着布兰登眨巴眼睛的贝丝。切了一小块,然后用叉子快速扔到地上。
贝丝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狐疑的看着何丽雅的脸,不明白对方刚才干了什么。
“贝丝小姐,你喜欢中国吗?”何丽雅假笑着,没话找话。
“我对中国不感兴趣。”回应硬邦邦的。
“哦。”何丽雅点点头,“那就好。”她小声说。
等到贝丝的视线重新又回到身旁的布兰登身上,何丽雅立即再次切下一小块猪排,半遮半掩扔给脚边张着大嘴的科特。
如此循环往复,何丽雅的吃饭速度竟然快了许多,一会儿便在科特的帮助下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她默默的站起身,准备及时撤退。
不料事情往往会在关键的时候出岔子,看见何丽雅往门口移动,意犹未尽的科特竟然小跑过去赶上了何丽雅的脚后跟,一边摇晃着尾巴,一边发出讨好的呜咽。
“狗!”一声尖叫划破了屋内原本的宁静,何丽雅张了张嘴,看着捂住嘴发出锐利声音的来源,低头和科特大眼瞪小眼。
“父亲!为什么这里会有狗?”贝丝大声说,几乎是完全失态了。“好脏!”
布兰登站起来,用眼神向身旁的管家询问。伦斯特冷汗直下,上午布兰登出门前特地嘱咐他将科特放到庄园外的一户农家里暂养,没料想这只嗅觉敏锐的猎犬会循着气味自己又找回路来。
“明天把它送到巴顿庄园去吧。”虽然不舍,但贝丝那副恐惧的表情让布兰登做出了决定。
“是。”伦斯特轻轻捏捏还在酸痛的腰肢,走过来准备将科特带走。
何丽雅愣了愣,发觉贝丝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猾和得意。
冲动是魔鬼,没来由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更是魔鬼中的撒旦。何丽雅猛地弯腰,手在科特的背毛上顺了几下,然后对着诧异的布兰登开口:“上校,不用把它送走,就让它待在我的屋里吧,好吗?贝丝小姐将不会再看见它。”
于是在半个小时后,何丽雅面对着床边的科特,无语泪流。
虽然在内心里很鄙视贝丝这种讨厌小动物的行为,可是当何丽雅不得不真正和科特独处一室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了压力。科特并不是一只袖珍玩具犬,而是一只体形庞大的猎犬。在狭小的客房里和这样黑色的一大坨对视,是什么感觉?
何丽雅唉声叹气,忽然听见门口响起敲门声。来人在获得许可后很快推门而进,是神色匆忙的布兰登。“对不起,丽雅小姐。我是来把科特带走的。”
“带走?去哪儿?”
“巴顿庄园。”布兰登显得格外局促,贝丝的任性令他烦恼,他总在不断调整中学习如何宽容,做一个他自认为的好父亲。
“就让它留在这里吧!我喜欢狗。”死鸭子嘴硬是何丽雅最大的毛病。
布兰登说:“不,这会给你带来很大的困扰。我实在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请原谅我坚持这样做而不是采纳你的建议,我有幸得到你的帮助,本来是感激不尽的。”
科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何丽雅面前溜走,跑到了布兰登脚边,对着自己的主人摇尾。
“上校,”何丽雅有些忍不住了,她说,“我觉得你不能什么都听你的女儿的话,虽然我知道你很爱她,但有些爱如果没有施展到恰到好处,那就会反而变成错误。”
布兰登脸上的阴郁增加了几分,他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但现在把科特送走仍旧是个好主意,巴顿庄园离这里并不算太远,而且约翰爵士也养有几条狗,科特在那里可以得到妥帖的照顾。”
既然如此,何丽雅也没话好说了。她眼睁睁看着布兰登给科特套上牵绳,准备带走。
“对了,”布兰登快跨出门去的时候又把脚伸了回来,“提起巴顿庄园,我不得不说出一件事来,但这件事的最终形成必须经过你的同意才行。”
“什么事?”何丽雅想到詹宁斯夫人和约翰爵士,倒觉得心里挺温暖的——至少目前和贝丝小姐的鲜明对比之下。
“信差今天一早送来了约翰爵士的信,我刚才回房间才来得及打开。信上表示他和他亲爱的岳母,詹宁斯夫人想要邀请你过去做客,大约去一两天。信中的语气很急切,他们说对于你的个人遭遇表示强烈的同情,他们希望你在巴顿庄园度过几天时间后能够获得一个好的心情。”
“让我在巴顿庄园住几天?”何丽雅脑海里突然想起电影中的画面:约翰爵士和詹宁斯夫人在庄园里叽叽喳喳,拿着电影里女主角埃莉诺逗乐子。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何丽雅无奈的扬起嘴角,“布兰登上校,这样说也许有点不太礼貌,但我想休息几天再考虑这件事情,这几天我感到有点累。我想你可以回信告诉他们,我得过几天才能应邀去做客。”
布兰登善解人意,说:“是的,你确实需要好好休息,我会给约翰爵士回信的。”
“上校,”何丽雅叫住快要走出门的布兰登,“谢谢你,虽然你知道,我现在其实一文不名,既没身份也没有财产,可是你帮助了我,让我在德拉福庄园里生活。还有约翰爵士和詹宁斯夫人,你们都是非常好的人。”这话是出自真心,听起来也格外动听。
布兰登愣了愣,微微鞠躬,带着科特离去。
接下来的两天相安无事。何丽雅和贝丝除了用餐时间外,几乎没有机会碰面。原因在于贝丝习惯于留在自己的房间,而何丽雅习惯于在外乱逛。唯一的冲突点是书房,偶尔贝丝会在书房和布兰登在一起,何丽雅在撞见两次后便学乖了,每次进书房前都要先问路过的仆人里面是否有人,或者推开一个缝把脑袋伸进去查看,然后快速抽出来。
何丽雅这几天把德拉福庄园逛了个遍,在她第一次醒来时,她感觉这里是个庞大而华丽的宫殿,充满了神秘之美。然而当熟悉后她发现实际上这里并不算很大,德拉福庄园的宅邸有三层楼,加上一个小花园和马厩等地方,最外端有围墙,但被绿色低灌植物所遮掩。这所房子似乎刚刚翻修过没有几年,由于主人井井有条的治理,使得它看上去很漂亮。
布兰登这几天一直陪着自己的养女,并非他有意想要冷落何丽雅,但贝丝总是缠着他做着做那,让他毫无□□之术。若是以往,他总觉得这是一种天伦之乐般的享受,然而换做今日,他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安和焦躁。但伦斯特的来报却稍微缓和了一些他不安的情绪,老管家肯定这位来自东方的客人现在十分的自得其乐,丝毫没有被冷落后的不满。她整日里在庄园内四处游逛,和每一位仆人甚至马夫都到了相熟的地步。纵然英语并不流畅,但她的笑容却赢得了大部分人心。若说开头她来到这里,因为外貌和未知的身份还引起仆人们的惊异和猜测不安的话,现在她几乎却已经被仆人们视为一个理应获得尊重的女子。她的行为并不算淑女,却自有一番来自东方国度的神秘风采,显得既活泼又不显轻狂。
布兰登听到伦斯特这番话,稍微放下心来。
这日在会客室里,贝丝坐在钢琴前一边弹琴一边唱歌。布兰登站在她身旁,手扶着琴架,认真倾听着贝丝的声音。她虽然算不上天籁之声,但布兰登替她请来的专业老师终归有些作用,让她的歌声听起来颇能使人愉悦。
望着贝丝的脸庞,布兰登竟然有些出神。神思飘渺,他仿若回到了十几年前,与他心爱的人伊莉莎在花园内相拥,听着心上人美妙的歌声。贝丝长得并不是太像他的伊莉莎,但一头浓密的红色头发却是十足的相似。布兰登轻声叹息,为那流逝的欢颜笑语,心中再一次被爱情的忧伤所灌满。
直到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布兰登才回过神来。贝丝的琴声与歌声都早已停止,她已经站立起来走到自己的身边,两只手抱着自己的手臂,侧头狐疑的望着自己。
“父亲,你在想什么?”
布兰登微微上扬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即轻声回应:“你的妈妈,贝丝,我在想你的妈妈,美丽的伊莉莎,你伟大的母亲。”
贝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神色暗淡下来。
两个人正在沉默着,忽然看见房门被推开,何丽雅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