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十七岁那年,元朝进入末年时代,风雨飘摇,如同苦苦支撑的断壁残垣,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
战火连天,道观也不得安宁,百姓们为了躲避战乱,纷纷逃进山躲进各个寺庙、尼姑庵以及道观,希望得到上天眷顾,得以保住平安。三年后元朝灭亡,道观未能幸免于难,作为道观内唯一的女弟子,江楼楼被师兄们藏入厨房地窖,得以活命。
等她听不见外头有打斗的声音,掀开地窖盖儿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不见人影。
兴许是敌军退了吧。
江楼楼双手撑在洞口附近,小腿一蹬跃了上来。
但道观内安静的可怕,她连连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回应,到最后她的声音夹杂浓浓的哭腔:“师兄~师傅~师兄~你们在哪儿啊!”
回应她的唯有萧瑟的风声以及枯黄的落叶声。
江楼楼心里发慌的厉害,怦怦跳个不停,那种极度紧张的情况逼得她直想干呕。
道观位于北方,那种北方秋季特有的干冷和空旷,仿佛一把冰棱插入她的心房,她茫然失措地到处寻找观主和师兄们。
她双腿发软,缓慢地挪到前院,却见平常用于练武的地方已经横尸遍野,鲜血成滩。
江楼楼不敢置信地对着眼前的一幕频频摇头,她在一众尸体中找到了平日待她最好的师兄,江楼楼跪坐在他身边,将他的脑袋搂在怀里,豆大的泪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师兄的眉间、唇畔,还有沾满鲜血的肌肤。她摇晃着怀内已然冷却的躯体,断断续续地呢喃:“师兄……你醒醒……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兄……”
可是师兄已经咽气多时,任凭她如何呼唤都不会有反应了。
江楼楼泪眼婆娑间瞥到了师傅的身影,她放下师兄的身体,爬到师傅身边,试探了一下师傅的胸口,还有微微的跳动。
她忽然咧嘴一笑,看到了不小的希望。江楼楼摇了摇师傅的身体,在他耳畔唤道:“师傅,师傅你醒醒,师傅……”
江楼楼不知喊了多少遍,终于在日暮云霞之际,唤醒了师傅。
只见老观主在江楼楼殷切的注视下,艰难地撑开眼皮,费力地吐出一句话:“孩子……快跑……跑得……跑得越远越好……要……好好地……活下去……”说完这句话,老观主永久地阖上双目。
江楼楼把小手抚在他的胸前,已经感受不到跳动了。
“师傅!别留下徒儿一个人!”夜幕降临,往日的道观到了晚间会有人点灯,为夜间练功的人照明。
可是今晚的道观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连月亮也没有。
或许是月亮也悲伤地不愿露脸了吧。
既然今晚没有人点灯了,就让她来给道观众人点一盏灯吧,就当是指引他们的灵魂,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江楼楼将整个道观的每一间房都点燃了蜡烛,廊下、饭堂、前院、后院、偏室……一处也不肯落在。
昔日他们呵护她这个最小的师妹,今日就让她为师兄们做一些事情吧。
道观外围是悬崖,江楼楼把那些侵入道观但死在师兄们手下的士兵推下悬崖,她不是圣人,没有道理好好安葬他们。
对于江楼楼来说,那些侵入道观的士兵永远都是她的仇人。
而后江楼楼找来白布,将数位师兄们的尸体盖好,又花费了两天时间在半山腰替他们挖好了墓穴,打算让他们入土为安。
换成平常,她肯定对死人敬而远之,毕竟没有女孩子不怕这些。
可是现在,她将那些死躯一个个地背到半山腰,背不动了她就咬牙拖下去,不论如何也要把他们安葬了。
二十余人,江楼楼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把他们安葬好,然后用木板简单地做了墓碑,她不希望师兄们做无名野鬼。
前院的血泊她从山下打水冲洗干净,她不会离开道观,她要继续在这儿居住,这儿就是她永远的家。
而江楼楼自从成了道观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加上她生前曾学过武功,所以附近的居民总是上山来求她的庇护。
尽管江楼楼强调过许多次,她的武功很低层,根本没办法跟那些杀烧抢夺的匪徒们打斗,但居民们认为,她既然能从那场灭观之灾中活下来,成为道观里唯一还活着的弟子,她的武功肯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所以居民们即便被江楼楼三番五次的拒绝,也不肯彻底罢休。
乱世多匪徒,尤其在当时朝廷政权还未稳定的情况下,受苦受难的总是百姓。
江楼楼耐不住他们多次不懈的请求,到底还是提剑下山了。
其实她的武功,对付两三个毛贼尚还可以,但谁都知道,匪徒们不可能只是三五个毛贼,那是一整个寨子的人。
十几二十个都是少的,许多大的寨子拥有上百人,光靠她的三脚猫功夫,无非就是送死罢了。
可是村民们在方圆三十里,实在找不到其他会武功的人了,唯一能求的就是江楼楼。
他们认为江楼楼是个修行之人,一定会得到神仙护佑,就像寺庙里的和尚有佛祖庇护一样,神魔鬼怪都不敢造次。
江楼楼使用的剑,是师傅生前所用的剑,据说是他的师傅传给他的。
年少无知的她曾用这把宝剑砍柴,当真削铁如泥,江楼楼握紧剑柄,目光坚定:“师傅,你要保佑我。”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踏上了下山的路。她站在下山的石阶上,回首凝望了一眼道观朱红色的大门,希望还能活着回来吧。
其实江楼楼这回是抱着赴死的决心下山的,她太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以前练功时,师傅多数时候只教她如何防卫,未曾教过她如何攻击。
江楼楼提剑来到村口,匪徒们用马车拖着搜刮而来的粮食,看起来像是满载而归的样子。
“站住。”江楼楼拦在他们面前,“把粮食放下。”匪徒的身后除了载满粮食的马车,好像还有姑娘发出“唔唔”的声音,江楼楼定睛一瞧,果然是位姑娘,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模样。
为首的匪徒人高马大,胡子拉碴,一看就是极不讲究的人。“喂!你是哪儿冒出来的,敢在这儿拦我们的路,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江楼楼道:“你们不用管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管把粮食和人放下,否则……”江楼楼垂首望了眼手中的剑,“我定和你们拼了。”
对面的匪徒应声笑了起来,笑罢之后他们开启嘲讽模式:“就凭你一个小姑娘,也敢跟我们放狠话?你信不信哥哥我把你带回去当压寨小妾?”
江楼楼握紧了剑柄,做出拔剑的动作:“休得胡言,赶紧放下东西,否则我对你们不客气。”
对面的匪徒再次笑作一团,片刻之后他们笑声落下,撸起袖子扬起砍刀向江楼楼冲来。
江楼楼拔剑挡下即将砍下来的大刀,身子一侧躲过了第一轮攻击,而后脚底一跃,身体腾向空中,棉靴踩在了为首的大汉头顶。手起剑落之间,江楼楼衣袂飘飘,长剑贯日,折射出了刺眼的光,正好打在了另一个朝她砍来之人的眼睛上。
她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求胜的决心,脚底的落叶被她用内力激起,犹如一枚枚利刃射向敌人。若是以一敌多,以硬碰硬,那她肯定打不过对面那帮人,但如果她擒住其中一个,以此来要挟对方,倒是个可行之计。
独守道观的几个月里,江楼楼每日能打发时间的事情除了下山挑水,就是一个人练武。
以前她挑半桶水都吃力,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她已经能挑两桶水了。
或许正是挑水,才让她的臂膀有了挥剑的力量。
面对敌人源源不断发起的攻击,江楼楼除了防守以外偶尔也要掌握主动攻击权,最大限度的消耗他们的体力。
男女体力悬殊,她要不停地用防守来消耗对方的体力,这样才有获胜的机会。
江楼楼或是跃到树杈上,或是滚在草地上,眼瞧着对方的脚步要跟上来踩到滚动的身体,江楼楼将长剑压低,对准他们的小腿狠狠割去。这一剑下手极准,何况宝剑锋利,对面果然有人受伤。
只听一声哀嚎,对面有人叫道:“大哥,这小妮子敢下死手!”
江楼楼右掌拍地,借助内力站起身,身体呈螺旋状态飞入树梢,而后江楼楼从他们身后攻入,在其中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楼楼一剑刺穿他的肩胛骨。而后,她一手攀住树干,旋转剑柄,使长剑以倒插的方式垂直刺下,再次打伤一人。
发缕飘然间,不知打哪儿冒出一个落单的人,看样子他跟那帮匪徒是一伙儿的。
江楼楼正愁逮不着一个落单的,这下好了,神仙保佑,让她抓到了一个落单者。
江楼楼飞快地穿过光秃秃的树桠,没想到师傅曾经教她的轻功作用竟然这么大,那帮匪徒粗枝大叶只会使用蛮力,丝毫不懂得取巧。不过,这正是江楼楼所希望的。
江楼楼轻功卓着,这是因为过去的几年间师傅教她的防身招数中,轻功招式尤多,所以江楼楼的速度比他们快得多。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那名落单的匪徒身后,胳膊一曲紧紧扣住对方的脖颈,宝剑贴在他的喉间,而后便听江楼楼一声大吼:“都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那帮匪徒见到江楼楼挟制了他们的人,顿时有了些许忌惮之心,跟在那名大哥身后的一人道:“没想到这小妮子还真有两下子,大哥,咱们怎么办?”
为首的大哥道:“怕什么,她有人质我们也有,去把那个小丫头押过来。”
不一会儿,就见他们押了以为小姑娘过来,正是先前江楼楼看到的那位小姑娘。
那名负责押来小姑娘的匪徒说道:“小妮子,你别以为你挟制了我们的人就能用以威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为受伤的兄弟报仇。”
那小姑娘显然被吓傻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正当江楼楼犹豫之际,那名被江楼楼挟制的匪徒轻启薄唇,小声说道:“你拿我跟他们提交换条件,换回对面的小姑娘。”
江楼楼一愣:“做什么?”
“对面的人不会轻功,我看你轻功不错,你可以带上那个小姑娘逃走。”
江楼楼轻哼:“我带她逃走,那全村的百姓怎么办?”北风在耳畔呼啸,江楼楼沉声道:“我要拿你换回那个小姑娘,和全村百姓的安危,以及被他们掠走的粮食。”
没想到他反而冷笑:“难怪你轻功卓越,原来是只顾着自己活命。”
“你这话什么意思?”江楼楼压低声音问。
“你以为我一个小喽啰,值得他们放下那么多东西?小姑娘和粮食,你只能选择一个。”
江楼楼眼神发狠:“不行,两个我都要。”如果她选择了小姑娘,那全村人的口粮就没有了,漫漫寒冬,没有粮食果腹只能饿死。而如果她选择了粮食放弃了小姑娘,小姑娘被他们带回寨子里,下场会惨不忍睹。所以江楼楼没办法做出选择,全村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命也是命。
如果非要让她做出一个选择,江楼楼会选择和他们同归于尽。
反正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外乎何时死,怎么死,死得平静或者惨烈。
兴许是他感受到江楼楼怒气冲心的大喘气,于是他说道:“你只管用我去换粮食,小姑娘的事儿我帮你想办法。”
“你?”江楼楼眼神发寒,“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我凭什么信你。”
“看在你颇有侠气的份儿上,我自愿帮你还不成?”
江楼楼道:“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招,否则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那人却不惧:“你把我杀了,可就连做选择的机会也没有了。”
“你必须得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不然我不能把小姑娘的生命安全交付于你。”
那人似乎被她的言语逗笑了,他嘴角洇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浅笑:“郡主殿下,难道信不过我?”
江楼楼被他的称呼惊得一怔:“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