甸,仰光,大金塔下,皇储刘平与储妃朱馨正恭恭敬华丽圣塔合十致礼。
“殿下,是时候移驾了。”
听到黑西服侍从在耳边的小声提醒,刘平点点头,牵起储妃裹在绣银白丝手套下的纤手,朝寺门款步走去。
七月的仰光,日光毒辣刺人,侍从为两位殿下撑起蕾丝花边的白色穹顶大洋伞,刘平却挥挥手,让侍从移开遮在自己头上的阴影。
阴影……一直以来,生活在什么样的阴影中呢?
父皇、母后、皇姐,仿佛无处不在的大山,跟踪而至的黑云,遮蔽了通往想象中自由世界的光之路。
自由是什么?
驾驶飞机翱翔天宇,就算是自由了吗?
飞机也要有目的,更要有归宿,耗光了汽油的飞机只是一堆废铁烂木,这样看来,自由,或许只是自己无聊而无趣的无病呻吟。
得到了想要的女人,坐到了自己并不想坐上的位置,未来,该何去何从?
佛不知道,刘平想知道。
钻进特制的白色王龙牌防弹轿车,刘平侧眼遥望窗外渐渐远去的大金塔,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朱馨挽起刘平的臂弯,贴近他耳边轻语:“夫君在烦恼什么?”
“没什么。”刘平刻意转开视线,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想回宫里了?”
见刘平不答,朱馨坐直身,慢慢褪下手套,从随手携带的绣金小坤包中取出一方素帕,擦拭起额上的汗珠来。
“我想回宫了。这里像个大蒸笼,真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活啊。”
刘平从鼻子里嗤一声,摘下头上的欧陆风船形缀羽礼帽,放在膝上,垂头道:“热点怎么了?多少人在前线流血牺牲,我却在这里无所事事地闲逛,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去上军校的?父皇没给我机会,皇上也没给我机会,我现在是个闲人,无事可做吃白食的闲人。”
说罢。还强调性地捶了捶膝盖,几近咬牙切齿。
“闲人有什么不好?你是皇储啊,未来的皇上,难道还要亲自带兵上前线?”朱馨说这话的时候,还半赌气地端坐如仪。
刘平按紧膝头,厉声道:“皇储亲征,有什么不对?德国皇储威廉,不就亲领一个集团军,上了前线吗?”
“德国是德国,中国是中国。你这次来前线,太后娘娘都不知道多紧张了。要让你去打仗,太后娘娘还不跟皇上拼了?”
刘平不快地扭过一边:“别跟我提什么太后,我都快被她烦死了,这几个月你还没被她啰嗦死?我就琢磨着,这次出来,能多混一天是一天,要不,我们就不回去了,我打个电报给皇上,求她给我个差事。就是别让我回宫找郁闷去了。”
朱馨咬咬唇,脸颊微红,似怒非怒,欲言又止。憋了好一阵,才不冷不热地叫了声:“夫君……”
刘平突然转身扶住她双肩:“怎样?别回去了吧,这儿热。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去日本,到北海道避暑去,要不,就去兴安岭打猎,黑龙江钓鱼,反正,去哪也比回宫好。”
“殿下,我……”
改了称呼,又吞吞吐吐,必有隐情。
刘平却失望地抽开手:“怎么?你不想跟我一起?那你自己回宫好了,我好歹也是认认真真读完保定陆院出来的,怎么能一辈子做个摆设花瓶?”
“那好,我自己回宫。”朱馨缩了缩肩,双手抓紧裙边,眸子里回转着刘平看不到的泪花。
接下来二人一路无语,王龙轿车在前后各两部黑色王虎小车护卫下,驶过一座又一座大大小小的佛塔,最后停在一幢高大坚实的三层洋楼前。
洋楼前候着一位肩挑陆军大将四星衔地高鼻梁眼镜男,五十来岁,个子不高,乍看有点文弱,镜片后的眼神却沉定稳重,令人肃然起敬。
眼看皇储夫妇下车,眼镜男不紧不慢,稳步领着众随从上前接驾,接近至四五公尺外,一并弯腰四十五度,行觐见皇储礼:“陆军大将、武灵侯邓简率方面军司令部众员恭迎皇储、储妃殿下……”
刘平赶紧大步上前搀扶:“邓司令长官不必多礼……叨扰诸位了,快快平身。”
邓简如仪而起,又回身介绍一位四十岁上下的洋装贵妇:“这是内人——快来见过皇储,储妃殿下。”
稍事寒暄,由邓夫人引领储妃经由旁门去后花园散心,邓简与众员簇拥着刘平径入正厅,马靴通通通地蹬着回旋楼梯上到二楼,进得一间四墙挂满地图的会议室,依级分坐,这才由邓简宣布:“12团军司令官袁世凯上将、14集团军司令官欧治星上将,请到殿下前面
矮胖的袁世凯、瘦高的欧治星同时起立,肃直走到刘平跟前。
“久仰两位将军大名。”刘平显然对自己的角色已经驾轻就熟,起座上前,与袁欧两人热情握手。
两人顿做感激状:“蒙殿下赏识,不胜惶恐……”
侍从端来托盘,盘中两枚勋章闪亮华丽,刘平亲手拾起,为二人佩在胸前,口念:“诚奉皇命,代授二等青龙勋章于陆军上将袁世凯……代授三等青龙勋章于陆军上将欧治星……”
授毕,代皇上勉励,握手,众人鼓掌,程序完成,刘平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毫无成就感的机械性仪式——激情在哪里?热血在哪里?这些老头子,关我什么事?我的飞机在哪里?我地天空在哪里?为什么我要来做这种事?我不是摆设!不是花瓶!你们,任何人,为什么都体会不到?
“接下来,宣布大本营天字第二十八号令。”
一听邓简提到大本营,刘平敏感地抬起头,疑惑道:“邓司令长官,不需要我回避吗?”
本朝定例,非皇帝与总参谋长、总理联署特授,包括皇储在内的皇族不得参知军政实务。
“得大本营知照,殿下此行地身份是大本营特派中尉联络官,符合定例,不必回避。”
刘平只觉心头一震,刚刚还梗堵于胸的某些东西,瞬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