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雷鸣,长风猎猎,天地一番混沌,云间裹落一道惊雷,电光瞬明如昼,轰入断崖,隆隆回响。
雷打了半晌,浓云披布的骤雨才倾落,雨落如锥,绽地,点起一朵血艳的水花,一瞬,即被马蹄踏落。
大军缓缓压近崖口,清一色的黑马,马眼猩红,领首者却顶一头白发,披妖甲,沉夜骤雨里,一双琥珀色的眼便似狼眸,阴冷深沉。
他勒马止蹄,紧而便抬手示意身后部将停止前进,隔着尸毯望去,便在崖边,站着一抹血色斑驳的白影,剑裹寒霜凝凝,纵是远于数步开外,仍能觉到那逼人寒意。
再退一步即是悬崖,若进,便是一片尸海。
雨水掺着浓血淌至脚边,他站在崖口,已是穷途末路、精疲力竭,再无半分心力反抗。
而与他隔着尸海相望的人名唤君寒,为当今大黎元帅,江湖首尊沧海阁之主。
君寒驱马上前,踏过几具残尸,逼近了三步,又止住了,方止,便笑,“掌门好毅力,损耗了我不少兵马,可惜天道至此,也该信命了吧?”
掌门即是昔年仙门之首巽天派的掌门——宫云归。
宫云归半身白衣染血浊杂,袍角坠着掺了雨水的冷血,一身灵力几近枯竭,却仍拎剑站得一派仙风道骨。
“元帅算尽天下,屠了仙门无数,可还会信天道轮回,有因则有果?”他言得淡漠,与对面的深沉恰成冷峙。
君寒闻言嗤笑,琥珀眼底略过一丝邪杀,“那掌门可信,今日之果,便是昔年之因?”
事到如今,宫云归还有什么不能信?
世间邪已胜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为凡世奋战了千年的仙门终归还是败在了一个半妖半仙、不伦不类的家伙手中。
君寒何许人也?
其父为北山天狼妖君,其母却为仙门中人,两者如何苟合旁人不得而知。
天狼妖君早已被群仙讨伐,一命归西,其母却回了师门,因她师父不忍下杀手,便废了她一身修为。生产那日,她也命归黄泉。
于是,独留了君寒这一不伦不类的半妖苟活于世。
其母师父仍不忍除他,便将他留于门中监管。
其母之师便是宫云归之父、前任巽天派掌门。
宫云归听了君寒的话,回忆了一番过往,终得一声苦笑……
唯一的因,便是两次留了他这祸害的命!
“错则错在,昔年不该屡次三番留你性命!”
第二次留君寒的命,便在前任掌门离世之后。
君寒屡次滥杀生灵,邪性愈发凶恶,一众仙门纷纷要求巽天处决此祸害。
宫云归应允了,却不留神时,让君寒给逃了。
此刻,这个昔年逃犯正高驾马上,居高临下的凝望着他,眼中莫名缠着几分笑意。
“这的确该算是掌门的过错。”他浅笑而言,云间蓦然砸下一道惊雷,正落入宫云归身后绝崖。
“有些人的确不值得怜悯,”君寒又言,琥珀的狼眼里坠了几分戏谑,“你以为你放了我一马,我就该感,波水若转,便是满眼碎冰,生无所恋的,也不肯将目光挪一丝到面前的君寒身上。
她的小腹隆起,虽有孕在身,亦脱不去瘦削的身形。
这个女人生了一副世所罕有的娇美姿容,柳勒弯眉罥烟笼雾,眼角微挑起,昔时总能流出明艳动人又古灵精怪的娇俏眼神。
此刻却没了。
君寒没法同她讲话,只伸手,欲扶她过去,指梢却才刚刚碰上她的袖绸,她便触电似的抽开了,跟着,脸也别了过去,只留了一行若有若无的泪痕在君寒视线里。
君寒僵僵收回手,回神仍是一腔冰冷:“别站在这吹风了,这地方,已经没了。”许比往时还要更冷。
他实在没法垂眼去瞧她怀着遗血的肚子,便转开眼,“你的位置,是前面那辆车。”
怜音始终不曾讲话,闻言,便空着神,仿若木偶一般从他身边行过。
君寒转身跟在她身后。
一转身却见那没被束缚的大小姐猛地抽了一柄匕首朝他刺来。
君寒只觉可笑,曲指一弹,匕首便从那细嫩的小手中脱出,寒刃反向一旋被他卷进指间,一放,划过一道寒光便向那丫头飞去。
“影儿!”怜音心都给这一下给攥死了,好在飞刃只是在宫璃影颈上划了一道细浅的血口,顺便把她吓翻在地而已。
怜音痛心着,俯身便去扶孩子,君寒却一把攥过她的腕子,狠狠将她拎了回来。
怜音挣了两挣,君寒却悠悠含着冷笑瞥了宫璃影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若是胡来不小心伤了自己性命,惊得你娘动了胎气的话,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他握的怜音腕骨生疼,眼底含笑,威胁之意甚甚。
宫璃影坐在地上无声流着泪,君寒见她终于老实了,便示意了一个部下,“看好她。”
“是。”
而这个方才不肯给他半点情绪的女人现在终于也如他所愿的露出了点灵魂该有的模样。
君寒轻轻松了力道,任她挣开,目光扫看那些囚车:“看到那些人了吗?你若是胆敢有三长两短,我会马上让他们给你陪葬。记住了,掌门夫人。”
怜音悲从心起,本已朦胧的双眼泪雾更厚,却还强控着,没流出来。
“君寒,你怎会如此?这不是你……”她确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漠然无情的人。
君寒神色骤然更冷,“你该上车了。”
怜音心灰意冷,如他所言,上车了。
“元帅,”着甲的部下拱手来报:“巽天弟子已全部收押,并无遗漏。”
“很好。”君寒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腕甲,“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