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
唐通心中其实早已升起了种种投敌之意,随着战局的发展,他特别感受到大顺军士兵的坚韧和旺盛的士气。这一切情况,都渐渐让唐通感到自己选择站在清军一方,是否将会成为一桩赔光本钱的买卖?
只是时势不由人,现在他遭到清军的钳制和裹挟。屯齐又不紧不慢地堵住了明军北蹿的道路,唐通当然知道,如今即便自己有投降之意,以现在战场的混乱情况,自己也很难控制住所有部众投奔大顺军。
一旦有人率先反正起义,那么明清联军的所有部队,恐怕都只能面临一种全军崩溃的局面。
在那样的大溃败里,唐通不要说想要保住自己部队兵力的完整,就算是退而求其次,想要保住自己一人的性命,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今之计,也只有相信佟图赖的决策和满洲大兵的神威。
只是,越是接近和了解满洲人,唐通就越发感到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的的确确只是神话罢了……
这些人还不是一样两只胳膊两条腿?真当大局不利的时候,根本不能替自己扭转乾坤啊!
唐通带着一种上当受骗的悲愤心情,率领部众全力向东突围。他麾下的明军将士,虽然不比吴三桂精锐,但也算得上是明军中训练程度较高、战斗力较为客观的一支部队。何况现在明军将士人人都是归心似箭,所有人都知道己方正遭到“流贼”的前后夹击,稍不留神,就将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恐惧本身也是一种力量。
现在难得有佟图赖率领八旗兵顶住了大部分的“流贼”兵马,将逃生的机会优先留给明军。所有明军士兵在恐怖情绪的刺激之下,当然也就爆发出了让唐通自己都大吃一惊的力量。
官兵们疯狂向东涌动,人头攒动,盔缨飘舞若殷红的血海。明军将士绣了红边的罩衣,全部浸染透了友军士卒和敌对流贼的鲜血,战马嘶鸣怒吼不止,官兵手里、身上,几乎可说是拼尽了一切力量挥舞刀枪,只为杀出一条血路。
唐通见军心可用,他自己都多少年没有在部下们的脸上见到这样渴望胜利的表情了呀!
“随我溃围而出啊!陛下在北面尚有二十万大兵,只要我们突围出去,就一定都能活下来!”
唐通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他需要把自己的性命,还有手下所有人的性命,寄托在皇太极的身上。
唉……!
唯有冲杀罢了。
战场上残肢飞舞,大顺军虽然衣甲鲜明,在湖广和河南广大统治区人力物力的支持下,他们的披甲率还在明军之上,毫不逊色于清军。可是两军的战斗情况是如此焦灼,清军和明军的将士或者用重武器砸碎了顺军士兵的头颅,或者是不顾伤亡,拼命冲到近距离上用刀刃刺杀盔甲的薄弱处。
双方的伤亡都正在渐渐增加,李来亨本以为自己从清军侧后出击,势必能够令佟图赖、屯齐还有唐通的部队完全瓦解,但就结果来看,清军的抵抗力度完全超过了李来亨的预料。
“东虏今天的强劲和坚韧……还在砀山之上!”
砀山之战是清军和大顺军的首次交手,当时的清军要比现在更加猖狂自负,但是刚而易折,当他们遭遇到超乎预料的打击时,也更容易因为摸不清楚状况从而走向崩溃。
但在涅槃口的战场上,毫无疑问,佟图赖和屯齐对于大顺军的实力都有着万分的重视和警惕。所以李来亨这支步卒一出现在战场上,佟图赖就知道清军再不想方设法溃围而出,那么他们就将会只有身首异处这样一个结果了。
佟图赖不像谭泰和鳌拜那样猖狂,也不像阿巴泰、何洛会、博和托那样自负,他深知“兵力”这一属性,才是战场上最为重要的一个要素。
现在清军兵力已经明显不支,顺军又前后夹击,抢占了十分有力的战术态势。清军继续打下去,只能是错失突围的最后机会,走向一条覆灭的不归路。
“突围!”
唐通所部明军一冲再冲,堵在明清联军后路上面的顺军步卒几乎快要有了支撑不住的态势。李来亨亲自下马步战,他就站在顺军步卒的头排战线上,持刀狂呼奋战,鲜血飞扬溅射,让李随侯的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污秽,战况的激烈程度,也可见得一斑。
“架铳!”
后排的顺军步卒已经架好了重型鸟铳,楚闯的火器屡经改良,射程、精度比起从前又提升了些微。不过重型鸟铳使用上比较三眼铳要繁复一些,重量又高,铳手们还是要先用支架支撑住鸟铳的枪管,才能慢慢装弹射击。
前排的长矛队和刀牌队反复逆击,杀得向东突围的明军官兵同样是血浪翻飞,这才为铳手们争取到装弹齐射的充足时间。
只听得铳手们一同高呼的一声:
“霆——”
大顺“霆军”的齐射,仿佛雷霆天降,就像是一连串霹雳般炸进明军冲击队列之中。烟雾升起,敌人落马,明军战线之中登时飞起一片连着一片的血雾。
许多战马也被重型鸟铳射伤,痛苦呻吟数声以后,有的直接跪倒、伏倒在地,有的战马情况则更加糟糕,完全是因为射伤而受惊,好像发了疯一样在明军自己的队伍里横冲直撞起来。
这一波齐射立刻就打乱了唐通逆袭突围的节奏,明军军列也因此大乱,顺军负责近战的长枪队和刀牌队士卒则趁势向前推进。每一名明军官兵,都经常要面临好几支长矛,还有刀牌、斩马大刀的反击,他们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勇士,马上就死伤惨重,突围势头遭到沉重打击。
“挺过去——”
眼见明军突围不成,屯齐狠狠咬住牙齿,便带着他麾下一支人数并不多的满洲精骑填上了战线的缺口。
在大顺军密集攒射的鸟铳面前,不管是只为了逃生而拼死一战的明军士兵,而是骁悍难当的真正满洲人,无一例外,都只是一块血肉的靶子而已。
在“霆军”的面前,敌人的武艺和勇气毫无意义,铳弹足可以摧毁任何厚重的铠甲,足可以使得一名力当十人的巴图鲁无谓地死在冲锋的道路上。
众生平等。
李来亨擦了擦脸颊两侧的血水和汗水,局势好像已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了。
“稳住了吗?”
“跟我冲过去!”
固山贝子屯齐的头盔不知道被谁击落,他光秃秃的前额和那一条代表了满洲人身份的辫子裸露在空气当中。
屯齐将身体低伏在马鞍上,面对枪林弹雨飞速冲刺,他身上不时被铳弹和箭矢击中,但却丝毫不改其猛冲的惊人速度。
这是八旗兵的最后一搏,跃马“霆军”的火线之上,翻越这条死亡的细红线。
“我军击贼无退者,我为宗室,退,何面目归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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