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永兴坊顾王妃那里,长安城内数的上的氏族勋贵自然都接到了永嘉坊的帖子,崔兆业是安国郡公崔泽厚的嫡长孙,他的周岁宴按例本来就是要大肆操办的,再加上北疆前线捷报频传,尤其是李纪的骁勇善战更让圣上李盛龙颜大喜,长安城内这阵子的气氛颇为喜庆松快,崔泽厚更没有道理不替长孙好好庆贺一番了。
沁芳阁也早得了几个小娘子俱要出席酒宴的消息,上上下下便忙碌开了,此时六娘的脚已经好了,芸娘的禁足也到了时间,五个小娘子总算又齐头整脸的凑到了一块,谁知还没等众人松口气,一向最让人省心的五娘,却又出了点岔子。
这天午后,她们几人开始上程娘子的舞乐课,今日程娘子一进来脸色便不怎么好,几个小娘子自然是屏气凝神的小心对待着,因有名师教导,她们几个的舞乐歌赋都已有了不小的进益,也算的上各有优长,顾氏还派饶嬷嬷过来传了话,说这次宴会上,各府的小娘子们凑在一起,恐怕必有一番争奇斗妍,要程娘子于舞、乐、歌赋等各才艺上都选上一两个小娘子特别教导几天,到时一定要给府上争个头彩。
要说选谁本也很清楚,论歌咏,四娘最佳,而琪娘歌喉清亮、芸娘嗓子柔美,都是拿得出手的,论乐器,琵琶几人都还不够熟练,但于琴艺上,芸娘和琪娘被程娘子教导后都还可见人,而论舞艺则是最明了的,五娘明显的出类拔萃,六娘本也不差的,就是脚伤才好不能太过用力。
今日程娘子先考校了各人歌咏和琴艺,又开始考校柔旋舞,四娘先跳,然后就轮到了玉华,玉华脚下交错踏了几步,便飞旋了起来,身子轻盈犹如白羽乘风,她手上的动作也纯熟了许多,两只雪白的小手随着节奏于空中缓缓摆动着,今日她身着翠绿襦裙,如此上柔下急的旋转起来,整个人便如绿萼白梅摇曳绽放一般,其他几个小娘子于一旁看着,都难免露出些又妒又羡的神色。
谁知随着玉华手上一个动作略微抢了一下节拍,立在一旁的程娘子突然发作了起来,她挥起竹鞭,连着几下狠狠抽在了玉华的胳膊上,玉华只着了轻薄的夏衫,衣衫飞舞之间,白嫩的小臂上便现出几道红痕,玉华先是本能惊叫着矮身躲闪了两下,而后便马上停下来躬身立在原地,等着程娘子教导。
而其他几个小娘子此时都吓呆了,程娘子的竹鞭几人都是尝过的,但都只是为了纠正动作轻轻的打一下而已,并不怎么疼的,现在如此啪啪作响的抽到皮肉上的声音,实在让旁边看的人也不由的心里一紧。
见玉华不再躲闪,程娘子的竹鞭也停了下来,她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柔旋,还是胡璇?我看你也不必跟我学了,我教不了你这般厉害的学生,你出去吧。”
玉华呆怔了片刻,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转,便低头匆匆冲出了东厅。
此事自然马上传到了主院里,顾氏特意叫了齐嬷嬷亲自问话,齐嬷嬷来之前自然先去请教了程娘子发火的缘由,程娘子便大义凛然的说:“我教的是咱们大唐的柔旋舞,五娘虽跳的好,但手势姿态却更像是那胡贼的胡旋舞,且屡教不改,若是笨拙不会跳还可原谅,可一心向着胡贼却绝不可宽恕。”
等顾氏问起,齐嬷嬷便先将程娘子的原话转述了,顾氏颇为了解程平的为人,知道她压根对朝廷如今禁胡的忌讳是极为不屑的,听了她这看似无可辩驳,实则虚伪透顶的理由,不由冷笑连连,又问齐嬷嬷她自己是什么看法。
齐嬷嬷思忖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启禀夫人,若依老奴看来,五娘的柔旋舞跳的极为出色,便是很多舞姬也不如的,这柔旋舞本身与胡旋舞就极为相似,反正老奴眼拙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且程娘子之前还是颇为看重五娘的,今日发作的确实有些蹊跷,老奴倒有个猜测......”
“啐,你个老货是在与我卖关子么?”,顾氏与饶嬷嬷齐嬷嬷两人独处时都颇为随意,她两个都是她的陪房大丫鬟,也算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齐嬷嬷的丑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来,继续说道:“今日本来也无事,不过练琴后休息时,四娘向芸娘夸耀了几句她们上次进宫的事情,说五娘如何受皇后和太子殿下青睐,太子殿下还专门给她们两个送了不少玩意儿,那程娘子听到了脸色仿佛便不太好了,后来便突然发作了起来。”
顾氏听了齐嬷嬷这话,略一沉吟,便冷笑了起来:“呵呵,这人若不识时务起来,那真当是愚蠢可笑,都到了这般田地,居然还敢作死,莫非还当自己是当年的程观音么,阿水,你去把这事告诉崔军吧,老爷自有处置。”
饶嬷嬷迟疑着说道:“老爷这阵子都没理她,这样子岂不是......”
顾氏不耐烦的一皱眉说道:“不当由我管的事情,我便绝不会插手,老爷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若是我私自处治了程平,哪怕是她错的再离谱,老爷也不会高兴,再说不让他自己去处治,又怎么让他知道这女人是如此的蠢钝可笑呢?”
程嬷嬷连忙要跪下认错,顾氏知道她也是护主心切,便叫齐嬷嬷将她拦住了,并未多加责怪。
到了晚上,程平就被带到了外院的书房,崔泽厚靠在红木交椅里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程平脸上平静如洗,气定神闲的仿佛自己才是这屋子里的主人一般。
崔泽厚见她这般模样,喉头一紧,心里那把火便被点燃了,他当年第一次见到程平时,她也是如此神情,那还是长乐公主在宫中横着走的时候,因郑太后霸着太极殿,李盛与崔泽芳两人大婚后便一直窝在西内苑的清凉殿里,反倒是大长公主长乐三天两头到自己母后身边小住,连朝政上的事情也能随便插嘴两句的。
那时的程平,正是长乐公主身边最得宠的宫人,跟在她身边出入宫城,可谓是寸步不离,以程平的资历和本事早就该做到尚宫的位置了,不过长乐公主不愿意她忙于宫内杂事,只让她以司乐的身份留在自己身旁伺候,而崔泽厚当日受郑太后提拔,在秘书监内任秘书丞一职,已是正五品的官员,又是皇后的亲兄,可偶尔在太极宫碰到长乐公主施礼叩拜时,那程平长身而立于公主身边竟不做丝毫的回避,脸上神色淡然,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一般。
崔泽芳是郑太后亲选的继后,李盛未登基时,郑崔两家已经暗地里达成协议,只不过彼时只许诺崔泽芳皇贵妃一位,没想到郑皇后在李盛登基后一年便殁了,这崔泽芳才得以一步踏上了皇后的宝座。崔泽厚那时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女官的失礼而与长乐公主计较什么,只不过暗暗在心中记上了一笔。
崔泽厚的第一个通房不是自己房里争相献媚的任何一个,而是母亲身边的一个大丫鬟,那丫鬟长崔泽厚好几岁,家里早就给她订了亲,她性子冷淡,对崔泽厚也是一样淡淡的以礼相待,崔泽厚偏偏就惦记上了,找机会用强占了那丫鬟的身子,他最喜欢看她坚韧要强的脸上渐渐露出如泣如诉的表情来。
等到延和8年,崔泽厚与崔泽芳蛰伏多年终于辅佐李盛将长乐公主囚于隆庆坊内,又逼郑太后吞金自尽后,他在清肃宫闱时,自然没忘了程平,将她打包带回了自己的府里,崔泽厚本以为也会像当年那大丫鬟一样,等他厌倦了便丢开手去仍由顾氏发落,谁知每次见了程平,却总还能勾起他的心火来。
“听闻程娘子看不上我府内教导一职,打算撂挑子不干了,是么?”,崔泽厚一边摆弄着书桌一方白玉卧虎镇纸,一边开口问道。
见程娘子不答话,他又继续说道:“我这府里不养闲人的,若程娘子不喜欢在沁芳阁,那便来我这忠泽院当差吧,给我做个红袖添香的大丫头也可,你虽年纪老了些,不过于才情上倒也能补足一二的。”,说完,他拍了拍掌,门外有人轻轻应了一声,便有一个着碧青马甲月白长裙的丫鬟小步进来了,她容貌并不出色,但胜在高挑清秀。
崔泽厚笑着对她说道:“阿碧来替我研磨,这位程姐姐今后便在书房里与你作伴了,她也是个善舞的,等下你两个一起舞一曲,本公爷来替你们做一幅双美图。”
那阿碧便移步来到崔泽厚身旁,玉手执起盘龙弹丸墨,缓缓研磨起来,崔泽厚探手到她身后圆凸之处来回揉摸着,等阿碧研好墨又将纸笔都摆放好了,便转身来到书桌前,与程平并排而立,细声问道:“不知郡公爷今日想看什么舞?”
“就来一曲小翩跹吧,你跳这个最勾人了。”
阿碧略红了脸,低声应下便开始除衫,须臾便将身上衣物褪了个干净,浑身上下只留一条长长的鹅黄织花披帛,扭腰曲臂做起舞来,神色肃穆严谨,姿态却是撩人的紧。
“阿平还傻站着干嘛,莫非要等我叫外面的管事小厮进来帮你不成?”,崔泽厚眼睛并不看阿碧妖娆的舞姿,却只盯在程平脸上。
程平笑了一声,便走到崔泽厚身边,缓缓跪下了,俯首说道:“此事是程平任性了,还请郡公爷原谅则个,程平愿受责罚。”
崔泽厚掐住女人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了起来,眼神暗了暗,笑着问道:“我说程娘子,你莫不是怕本公爷将你忘了,才特意要惹是生非的吗?”
程平的脸被捏的变形扭曲,神色却依旧安然自得,她听了崔泽厚的话,居然还能挤出一个笑来,缓缓说道:“郡公爷果然英明,程平若不时常给您找点麻烦,恐怕迟早是要被尊夫人一张破席子卷了丢到乱岗上喂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