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和前几日一样,还未到到辰时,玉华才刚刚被丫鬟婆子们伺候着净了面,用好了早膳、这早课的钟声便已经响了起来,等她匆匆忙忙赶到了一楼厅堂时,其他几个小娘子也都陆续到了,四娘崔玉露以袖掩面,边走还边偷偷打着哈欠,而芸娘眼下的青色则是越发的明显了,琪娘和六娘面上也都带了一丝委顿疲惫之色,
按着日程,每日清晨是由刘娘子带着,先学两个时辰的,除了六娘崔玉芳,其他几个小娘子都是学过的,就连玉华,也由王嬷嬷教导过,但是如今刘娘子的教导,可并不同以往她们各自家里教的,不是背熟了就可过关的。
这刘娘子是个未嫁女,学问极好,在长安城氏族闺学里小有名气,负责教导她们礼、易、德,刘娘子教,不但要她们熟记、还要让人逐句辨义,或者是由刘娘子讲一些典故,由几个小娘子来辨证是非对错,若是答错了,或者说不出来,便要罚立于案几旁边,听旁人阐述,直到有人说对了,才能落座。
今日,刘娘子先是考校了崔琪,从第一天起崔琪便是五个人里学的最好的,今日也一样,她辩证完了便坐下了,接着刘娘子却点了六娘起来,六娘本就闷闷不乐的,一听叫自己,嘴巴便嘟了起来。
刘娘子问道:“女诫篇章一有云:友善莫名,有恶莫辞,应做何解?”
这个六娘倒会,急忙说道:“回师傅,乃做善事不声张,做错事不推脱的意思。”
刘娘子又接着问道:“那若你做了善事,却被公婆误解为做了错事,是否该认错,不推脱?”
六娘听了一愣,似乎被绕晕了,嘴里又嘟念了好几遍“友善莫名、有恶莫辞。”,终是没回答出来,只能罚站在那里。
刘娘子摇了摇头,又叫了四娘起来,四娘刚才就一直垂着头,一副生怕被叫到的样子,此时只好无奈的起身,先看了看其他几人,才试探的说道:“这,这不应推脱吧,应该认错的......”
“那是为何原因呢?”刘娘子又追问道,四娘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便低声说道:“四娘不知。”,于是便与六娘两人一起站着了。
“五娘,你来作答。”等刘娘子点到玉华时,四娘脸上一喜,六娘却是脸色一变,眉头拧得更紧了。
玉华站起身,想了想,便轻声说道:“不应推脱,女诫章六有云:姑云不尔而死,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此则所谓曲从矣,故虽公婆误解,也应曲从,如此才能得到公婆喜爱,与夫君和睦相处。”
刘娘子听玉华回答的清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让她坐下。然后又来到四娘六娘身旁,说道:“你们二人应向五娘学学,光死记硬背不行,要懂得融会贯通,铭记于心,今日回去,两人将女诫章六抄上五遍,明日一早交上。”
刘娘子只说了一半,四娘便已叹了一口长气坐了下来,可等刘娘子都教训完了,六娘却依然站在那儿没动,坐在她后边的芸娘正觉得奇怪呢,就见六娘一俯身,两只小胳膊一通乱扫,已将案几上的东西哗啦啦全部扫到了地上,然后便跺着脚哭闹了起来:
“我要见母亲,我要见母亲,为什么弄了这些东西每日来罚我,我不要学了,我不要学这些劳什子了,我,我不想呆在这里了,这里一点也不好,和原来说的压根不一样,天天关在这里学什么东西,我累死了,我不要学了,我要回家去......”
这六娘乃是崔泽观亲大哥崔泽成的庶女,崔泽成是个好色成性的,家里没名分的通房多到连他自己都认不全,嫡妻吴氏软糯无用,又无亲生子女,他家的后院可说毫无规矩可言,这六娘的生母便是他从勾栏赎回来的舞姬,美艳泼辣,尤其受崔泽成宠爱,崔泽成虽阅女无数,却因早损了身子,在床上又好弄个器具,子嗣艰难,多年来除了一个庶子,便只得六娘一个,虽是庶女,被她亲娘护着,比嫡女还娇宠些,便养成了一个爆竹脾气,她年纪又小,从入学起第一天就常常被罚站或是抄书,早就有些忍不住了,今日终于发作了起来。
六娘这样一闹,其他几个小娘先都是吓了一跳,坐在她身后的芸娘生怕被墨汁溅到,急忙揪着裙子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但一惊过后,四个人倒都是不约而同露出了些许窃喜的表情,四娘更是扭头看着六娘,都快咧开嘴笑出来了,连最沉稳的琪娘,也是眼睛发亮,玉华则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站在那里不怒也不动的刘娘子,心中有些奇怪。
可还没等几人兴奋多久,一直坐在课室最后的齐嬷嬷已经噌一声站了起来,几步便来到了六娘的身边,手里握着那把说是顾氏亲授的戒尺,齐嬷嬷从小娘子们上课起第一天便一直陪在后面,她的身份,便是她们的义母顾氏派来的监学。
这齐嬷嬷生的高大丑陋,面相凶恶,让人望而生畏,连月华见了也不由的会有些惧怕。
六娘在她手里不过挣扎了两下,被她一声大喝,便吓的老实了,抽泣着站在那里不敢再哭闹,齐嬷嬷站在小小的六娘身边犹如黑塔一般,环视了一下几个小娘子,沉声说道:“六娘目无师尊、且于妇言有亏,罚跪一个时辰。”
说完便像拎小鸡一样押着六娘来到了沁芳阁堂前廊下,跪在了那里。
这沁芳阁在永嘉坊西苑里,西苑位于整个坊落的西南角落,紧邻着墙外西南两条夹弄,沁芳阁则隐在西苑东侧一大片竹林的后面,一层是厅堂,二层则是前后两排房间,亭阁前,被竹林自然围出一个小小的院落,零散布置着石凳石桌和假山花圃,亭阁后,则是一汪碧幽幽的水塘,倒也自成一体,十分清净。
沁芳阁原是给客人留宿及主人消夏避暑偶尔用的,如今收拾出来给五个小娘子住了,也没有闲杂人等打扰,进出的不过是五个小娘子和伺候她们的下人们以及三位师傅。
现这六娘被罚跪在沁芳阁堂前,虽没有什么人围观耻笑,但她哪里受过这等羞辱,按着本来的脾气,便早要大哭大闹起来,只是来永嘉坊之前也是再三被父亲严厉教导恐吓过的,刚才没忍住发了性,这会儿便有些后怕了,又兼有齐嬷嬷吓煞煞的就站在她身边,便强忍住了不敢乱来,只是身子却扑簌簌抖的厉害。
跟在几个小娘子身边伺候的丫鬟们都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几个小娘却都被吓白了脸,哪还有心思上课,好在刘娘子的课很快也就到了时间。
前几日课中休息的时候,几人子都会选择到堂前的小院里随意逛逛走走,松散一下坐麻了的腿脚,今日有六娘这样杵在那里,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又都不愿意留在厅堂里,也不知谁带的头,便纷纷上了二楼,各自回自己的房里稍作休憩。
玉华等五个小娘都住在沁芳阁二层后排的房间,每人房间的布置也都差不多一个制式,唯有摆设物品和纱窗帘幔的颜色略有不同而已,玉华住在正中一间,她东西两边分别是四娘和六娘,琪娘和芸娘两个大的,则住在四娘六娘两边。
侍候她们的丫鬟婆子则都住在二层前排的房间里,每人配了一个婆子两个小丫鬟,倒住的也算宽敞,二层东西两边顶头还各有一个大房间,是给三位师傅住的,一楼的厅堂则被隔作了几个大开间,分作为她们的学堂及会客厅用。
被分来伺候玉华的婆子姓赵,容貌平常,不苟言笑,两个丫鬟也俱是少言寡语的,除了必要说的话,从来不多闲扯一句,不知道是天生脾气如此,还是顾氏调教的好,依玉华的观察,除了自己这三个,伺候其他几个小娘子的下人也都类似。
玉华回房坐下,才刚喝了一杯茶,房外走廊上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隔壁房间里便是好一阵忙乱与嘈杂的人声,隐约还可听见齐嬷嬷低沉的声音在说什么去请大夫来的话。
赵嬷嬷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她叫玉华先在房里等等,自己走出去查看,过了片刻便回来了,玉华问她是出了何事,她也不作隐瞒,说是六娘身子不舒服,晕了过去,齐嬷嬷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要各位小娘子不要惊慌,只管安心上课。
谁知几人才到楼下,琪娘便扶着头软了下去,芸娘正好在她身旁,伸手去扶,却被她带的也摔在了地下,一时间,厅堂里乱成了一片,如此病的病,吓的吓,这日的课程自然只有歇了。
入夜,永嘉坊内院顾氏的书房里,顾氏显然已经知道了白日里的事情,她挑眉问道:“娟儿怎么说?”
这娟儿名叫崔娟,是崔氏远房族亲,幼年失牯,母家家传医术,她原就略通一二,后因机缘巧合被顾氏接进永嘉坊后有意栽培,现专为崔府内院妇人诊病,这次六娘和琪娘病了,自然也是她去望诊的。
饶嬷嬷应道:“回禀夫人,娟娘给六娘开了安神化热郁的药方,说她原本身子就燥热,因惊惧气闷,发了头痛病,养几日也就好了,琪娘那里吗,娟娘只给开了一副平安方,解暑补气的,还说让其他几个小娘也都隔日喝上几贴,说是小娘子们体弱,突然劳累,难免会有些头旋目赤的症状。”
“恩,原来如此,看来这琪娘,也是个机灵的。”顾氏轻轻颌首道。
“母亲,你是说......琪娘这是装病?”元娘在一旁问道。
顾氏启唇一笑说道:“也不能说全是装病,这阵子给她们的功课压的那么紧,想必个个都很劳累了,病倒呢,倒也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什么时候发病,这效果却大有不同了,单一个人中了暑气,也就是吃两贴药的事情,像今日这样有个六娘晕了,又有人中了暑气,我这个做母亲的,可不总是要过去看看她们了吗。”
饶嬷嬷于一旁听了,便说道:“夫人,后日就是十五,原就按您的吩咐叫齐婆子和她们说过,这永嘉坊和她们之前住的地方不同,若每日来给您请安,从沁芳阁到这里来回也要一个时辰,是您怜惜小娘子们人小体弱,才免了晨昏定省的,每月只要她们初一、十五、月末过来请安就好,那明日里我就叫齐婆子和她们说声,后日也不用她们过来了,明日您自会去看望她们,可否妥当?”
“如此甚好,你去多准备些补气养身的东西,林儿明日也随我一起过去一趟吧,你这个做长姐的,除了四娘和六娘,还没见过其他几个呢。”
三人言语间将明日的事情定了下来,便又开始商议其他事务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