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州府的人动的手?难道就是那天在官道上看到的铁甲轻骑?
对了,那天那个豹老大在裴元灏面前大放厥词,裴元灏如此阴狠的人,怎么可能留下他的性命,只削平一个虎牙山,算是轻的了。
“当官的人干的事儿,咱们也不知道,”旁边一个人插嘴道:“不过看榜文说,今天晚上州府还要放烟火呢。又不是过年过节,放什么烟火呢。”
“是因为剿灭了山匪,要庆祝吗?”
……
放烟火庆祝了吗?
看来,裴元灏他们是真的当我已经死了,一个小小的宫女死了,当然不值得他们再花什么心思。
我慢慢走出喧闹的人群,一阵秋风吹过,带来瑟瑟的凉意。
我站在那儿,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迷茫。
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空荡荡的感觉,我已经获得自由了,可原来在这一刻,除了自由,我也是一无所有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一个可以提供温暖的归处。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浩然有了归志,却突然发现,自己是无家可归的。
我站在那儿,模糊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也不知过往的多少年,那些被九重宫墙吞噬了青春年华的宫女们,当他们期盼到头,终于离开时,是否一如我的仓惶,迷茫……
不过,再怎么仓惶迷茫,人生的路还是要走下去。
我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便找到了一条专卖小吃的小街,吃了一碗鲜肉小馄饨。
吃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
那老板看到碎银子,似乎也是愣了一下,让我等了一会儿,才凑齐了找补的钱,我收过来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心里对黄爷却是更加的感激。
之前我也有些奇怪,他要帮我,为什么留这么大一包碎银子,现在我才明白,我这样一个半瞎子,如果拿出大锭的银锭,一定会招来一些不轨之徒的觊觎,所以给我的全都是这些碎银子,为我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对萍水相逢的我,如此悉心照顾。
离开了那条卖小吃的街道,我就真的迷茫无主了,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扬州城里转了老半天,不知哪一条路没有拐对,慢慢的我走上了一条很安静的大道。
路上的行人很少,间或路过的也是高大的马匹和马车,抬眼一看,阴影中仿佛看到了一座很高大的楼矗立在眼前,也挡住了阳光。
这是哪儿?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前方好像是一处大门,有两个人影站在那儿,我刚刚走近,就听见一个人长长的哈欠,旁边的人立刻笑了:“怎么,困成这样?”
“你不困?这几天州府也不知来了什么大人物,把咱们全都叫起来三班倒,还不让回家。”
“是啊,说来也奇怪,连铁甲轻骑这些天都没闲着,全被调出来了。”
州府?铁甲轻骑?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走到了扬州府的大门口了。
他,就在那里面……
这样一想,我立刻转身就走。他当我死了,也好,我也就当自己死了,他的一切,宫里的一切,过去的一切,都和岳青婴一刀两断吧!
可刚一转身,那两个人的话又传入了耳中——
“听说,虎牙山的那帮山匪,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一次来的贵客,被剿灭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达官贵人,架子这么大,把虎牙山削平了,还不解气。”
“哦?”
“我挺牢房那边的兄弟说,那些山匪都被抓起来严刑拷问,也不知道要问什么。”
严刑拷问?只怕是严刑拷打吧。
且不说别的,单说那个豹老大居然辱骂当朝三皇子,这一项罪就够他死十次有余,更何况这个人恶行累累,落到这一步,也算是罪有应得!
其实,这个世上的事都是如此,天理轮回,报应不爽,人不管做什么,总会有受审判的一天。
可是,我呢?
如果我今天真的走了,那么瑜儿就要因为我而被永远的禁锢在宫墙之内,她的痛苦,她的绝望,上天又会如何来审判我呢?
呆呆的站了不知多久,背后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我模糊的看到有一队人马从州府里面跑了出来,站在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非常的森严。
大概是这样的阵仗很少见,周围立刻有些人围起来看热闹,有人便说道:“听说今晚的烟火大会,全城的达官贵人都要到场,听说,来了个大人物。”
“哦?什么大人物这么了不得?”
“不知道,不过你们看这阵仗,少说也是个三品大员啊。”
“三品大员,也不至于派这么多人保护吧?”
“瞎说什么,”那人压低了声音,像是带着一些忌讳,低声道:“你忘了扬州城前阵子出了什么事?京官南下,谁不是人人自危的?”
我一听就觉得不对,急忙凑上前问道:“请问,您刚刚说的,是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京城往扬州加派的那些官员,都被刺杀——”那人一边说,一边转头过来,一眼看到我是个陌生人,急忙住了口,讪笑了两声,便转身走了。
虽然我看不清,但明显的感到周围的气氛都有些凝重了起来。
京城加派到扬州的官员,都被刺杀了?!
南方士绅对朝廷的敌视,我早有耳闻,但没想到已经尖锐到了这个地步,刺杀朝廷命官,这可是砍头的大罪啊!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刺客,能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而且还连连得手了!看之前州府竟然派出了铁甲轻骑在官道上迎接裴元灏的车驾,而现在又是如此守卫森严,难道说——
难道那些人的刺杀目标是——裴元灏?!
不,应该不会。看现在的情势,连州府的人都不知道来的人是当朝的三皇子,想必消息还没有泄露出来,那些刺客应该还没有盯上裴元灏。
这样一想,我突然有些好笑。
我居然,还会关心他的安危,他是什么人,天家皇子,身边有大内侍卫,还有扬州最精锐的铁甲轻骑保护,还需要我来关心吗?
在他的心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一具不值得放任何心思的尸体了吧。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我终究还是没有走。
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的这个烟火大会,虽然美其名曰只是为一些达官贵人相聚而设;虽然裴元灏的身份并没有泄露;虽然州府周围的护卫已经是铁桶之势,但我心里总是有一些隐隐的不安。
好像,好像今天晚上会出什么事。
但是,会出什么事呢?
带着这样隐隐的不安和疑惑,时间过得很快,夜幕降临并没有让我感到有什么不同,只是让眼前的阴翳更加深了一些,但正因为如此,偶尔透过黑暗的光芒却显得更加的明显了。
我记得那老大夫之前曾经说过,我的眼睛复明,就在这些天了,也许,真的快了。
不一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因为今晚的烟火大会,扬州城一半的人全都聚集到了这里,比起市集上的人来人往,现在更可以说得上是人山人海,喧闹声阵阵,划破了寂静的苍穹,连漫天的星斗都变得热闹了起来。
我仰头看着那一片漆黑的夜空,轻轻伸手在眼前晃了晃——
好像,越来越清楚了。
就在这时,又一阵人潮涌动的欢呼声,有人在高喊着:“快看上面!”
今天的晚宴是设在州府外高高的城楼上,那里的风景很好,将扬州城的夜景全都尽收眼底,而周围又是刁斗森严的岗哨,整个州府被保护得滴水不漏。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那高高的城楼的阴影,恍惚中,似乎还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影。
城楼上,一个高大而矫健的身影慢慢的出现,一袭黑衣与这无尽的黑夜几乎融为了一体,在月色下,显得那么神秘,鬼魅如影。
是——他?
这一刻,突然有些苦涩的味道从心底里涌上来,舌尖似乎也尝到了,让心里更苦。
就算我瞎了,还是能从那么多人的,一眼就认出他的身影,就因为是他,所以比任何人都更清晰的印刻在眼中,印刻在脑海里,是因为,我永远都抹不去关于他的记忆吗?
可我的苦涩,却是周围的人根本无法理解的,他们全都在惊讶的议论着,甚至能听到小姑娘们暗叹的声音:
“那是什么人啊?看样子好像画上的神仙。”
“神仙,神仙也没他好看啊……”
神仙?也许吧,我猜他的眼中一定又是高高在上的冷傲的目光,真的像是俯视众生的神祗。
这样想着,我不知为什么也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那个身影好像颤抖了一下,突然伸手扶着墙垛,往下看着。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下面,恍惚间我觉得好像我们在对视,但我知道那当然不可能,离得这么远,他怎么可能看得到我,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人。
天家的皇子是被万人景仰的,但他们眼中看到的,却一个也没有。
这样一想,头顶传来了一声轰鸣,只见一朵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骤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