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问小七,“朕听晋王说,别人都喊你小七?”小七高高仰头,“昂!”“那朕也称呼你小七,如何?”小七继续“昂!”“小七,你知不知道你师傅为什么要把你打扮成这样?”“师傅说因为我要来见觐见陛下,必须穿的好一点,不要给他丢人,不要给我爹妈丢人。”“是吗?”“难道不是吗?”小七笑着问。“这就要问你师傅了。不过朕记得第一次见你师傅的姐姐,她当时的穿着和打扮与现在的你一模一样。连衣服的颜色,纹路质地,头上的白玉发冠都是一样的。”小七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周霁雪,透满了疑惑和不解。周霁雪只是微笑,暖暖的,如湖面的春风,如花间的沁香,他并不用和小七解释什么,只是看着,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看着。陈冕仰望了一下天空,“周霁雪,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故弄玄虚。你非得把你这个徒弟打扮成和你姐姐一模一样,想让朕睹人思人,完全没必要。逝者已矣。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朕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嗯。”周霁雪明显的点了点头,“姐姐的骨灰应该在这个园子里吧?这个园子是叫岚园吧?陛下的中宫好像就叫青岚宫吧?怎么这么巧,姐姐的闺名也有个岚字?嗯,确实是没什么放不下的。”陈冕笑了,“朕将你长姐的残骨,一部分留在这园子,因为朕觉得她一定想和她那个已经完全烧成灰的女儿在一起,一部分给我带去了青岚宫,因为她说过,站在齐山顶上可以看见梁国家乡。朕知道她肯定是看不见的,但是她喜欢,朕就把她埋在了那里。”“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小七似耐心的听完,“就好比,我杀了人,然后把人切碎了,这里埋一堆,那里埋一堆。然后美其名曰,我帮你完成生前的心愿。人都死了,心愿有个屁用。真是太狠了,连个完整的尸身都不给人家,想去阎王那报道,想转世投胎都不成。永生永世的孤魂野鬼。”周霁雪看着小七的脸色变了,修长的手指亲昵的点了小七的鼻头,“终究是年轻沉不住气,陛下几句话就把你的老底给挖出来了。”小七脸色发白,“我有什么老底,我这人就这直性子,看不惯就得说。”陈冕道:“是啊,朕确实不想让她超生,在这里陪朕到死。所以朕没什么放不下的。因为她一直都在这,不会离开。小七啊,你看见那株桃花树了吗。对,就那棵开着红色桃花的。她的一半残骨就埋在这棵桃花树底下。那片桃树都只开粉红的桃花,却独独那一棵盛开色泽如血的桃花,别的桃花早就谢了,只有那棵桃花依旧,每年如此。你说到魂魄,其实朕是信的。若不如此,那棵桃花树,又如何四月天了,桃花依旧。你可以过去看看。”周霁雪的手紧紧握住小七那冰凉毫无温度的双手,将小七拽进怀里,“陛下这样吓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意思?”“吓唬她?她就那么容易被吓唬?小七啊,你来告诉朕,你被吓住了?”小七从周霁雪的怀里探出一张小脸,对陈冕冷笑,“怎么会,我只是在想刚刚师傅说过的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就算人收拾不了,老天也会收拾的。要不陛下你看,那株桃美人桃,若不是老天觉得周皇后死得冤,死了还不能全身下葬,那株桃花如何会这么特殊。话说陛下,你就丝毫不怕周皇后的鬼魂来找你?”“她若来找朕,朕求之不得。就怕她不来。朕正好想问问,那天晚上除了你爹,她在紫宸宫最后见过的人到底是谁。”“陛下的意思是不是想说,我姐姐的死其实与陛下根本没有关系,其实我们周家还得感谢陛下帮我姐姐收了尸骨。”“事实如此,你找来一个和你姐姐如此相像的少年,装扮成朕第一次见你们姐弟的模样,不就是想让朕不舒坦。”小七心里叹了口气,他终于明白了师傅把她打扮成这样的意思,疑心病的最后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陈冕觉得小七像极了周皇后,怀疑小七和周皇后之间的关系,那么周霁雪就故意把小七打扮成周皇后曾经的样子。觉得两个人相像是以一种怀疑。可是如果让两个相像的人穿着打扮完全相同,那么反而会让人从相像的两个人之间找不同点,本能的做出区分。然后陈冕得出了他的答案,这少年的出现是周霁雪对他的另外一种报复。昨天回宫他就把陈焱叫到跟前,陈焱一五一十的汇报了,所有关于这少年的事。他从最开始的怀疑,到最后的基本肯定。从陈焱给出的情报来说,这个孩子无疑和周皇后有太多牵扯不清的线索。可是世安小公主明明就是女孩,这个他是肯定的。作为哀帝的重臣,他是为数不多见过小公主的人。而眼前这眉宇间与周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明明是男的。他至少还没昏庸到雌雄不变的地步。陈冕今日原本是想把小七召来,探探底。因为陈焱向他交代了所有和这个少年的交集和怀疑。周霁雪跟来了,他并不介意。作为梁国出嫁公主,一直将公主送进戴国皇宫的娘家人,就是当时年纪还小的周霁雪。因为年纪小,周霁雪还陪着周皇后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才回的梁国。因哀帝的宠爱,周皇后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哀帝将保护皇后的职责交给了他。他记得那天的天气并不如今天这般明媚,天空阴沉沉的压在人的心头,雨点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他站在宫门口,烦躁的等待着那个没事找事的,刚刚进宫没两三天就想往外跑的女子。他从心里鄙夷这种不守本分,一国之母,竟然出宫抛头露面,真把戴国的脸丢尽了。天子竟然同意这个女人的出宫的念头。这戴国真的要亡。他一张肃容,铁青着脸,站在皇宫门口,他突然有人叫他,“是陈将军吗?”他一脸不耐烦,慢慢转过身——他便看见了她。于是,他突然明白,哀帝为何对她的要求,从来不懂得拒绝。于是,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恃美貌的二妹,见了她之后,会大病一场。只因为,她像是一道五彩斑斓的光,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被她照亮。即便阴沉沉,即将飘雨的天空。从她站在自己的面前后,好像天空都变得明亮了许多。她穿着一件男人的衣袍,梳着男人的发髻,从头到脚装扮的妥妥帖帖。可是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眼前翩翩公子,是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并不是因为她的衣装,她的打扮。只是因为她太美,美得让人只看一眼,就丢了魂魄。他有些失魂的看着他的女主子,这时候一个半大孩子的声音在一旁说,“喂,你这样盯着我姐姐,是不是太失礼?”周皇后抿嘴笑了,那一笑犹如路边阡陌不知名的小花静静的只为因为自己的美丽而绽放。让人怜爱,让人痛惜,让人想将其捧在手中,呵护在自己心中最柔软温暖的地方。“微臣陈冕,叩见皇后娘娘。”他深深底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从这一天开始,他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过她。哪怕她已经死了,成了一堆残骨,一捧白灰,他依旧要把她放在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呵呵,这就是我为什么见到小七第一眼,就决定要带她走的原因。”周霁雪的温文而语,打断了陈冕的思绪。他双手负后,看着一池碧水,“几分相像罢了。回家去吧。”小七心里长长呼了口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师傅厉害些,故意将自己打扮成亲娘的摸样,让陈冕聪明反被聪明误,至少在陈冕这里,她终于是干净。“对了,徒弟啊,你现在还没谢谢陛下赐你那么多宝贝。走的时候顺便把那两头小鹿也带走。陛下说了,送你。”小七对周霁雪撇撇嘴,极为不情愿的,对陈冕道:“谢谢陛下赏赐。”陈冕对小七摇了摇手,“去吧。没有朕的口谕,你不得离开上京。”小七翻了个白眼,“晋王也这么说,陛下也这么说。真是一家人。”陈冕微微笑了。周霁雪拉着小七的手转身要走。迎面走过来一队宫女,宫女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湖蓝宫装,环佩清脆的女子。那女子先是没看见周霁雪和小七,直奔着陈冕去了,“大哥。”待周霁雪和小七两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大喝,“站住。”周霁雪拉住小七。陈芸转过身来,大步走到小七身边,居高临下命令小七,“你,抬起头来。”小七觉得真悲催,妈的这又碰到什么鬼。她真是烦透了,她抬起头,用吊儿郎当的表情,百不耐烦的看眼前这个明显已是韶华易逝,虽然依旧容颜靓丽但是已走向衰老的女子。那女子看着小七的表情,阴晴不定,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小七的眼睛。小七继续一脸吊儿郎当,一脸不耐烦。“二妹。”陈冕自己走了过来。陈芸盯着小七,“你就是孙家的那个孩子?”周霁雪将小七拉到自己跟前,小七并未回答陈芸的话,而是阴阳怪气的对周霁雪说,“师傅啊,皇宫里的人都怎么了?我这张脸到底招谁惹谁了?”周霁雪很认真的点点头,“长的好不是你的错,到处招惹人就是你都不是了。”“师傅啊,我真冤。”“乖,回头师傅去找人给你做张面具戴上。”“只能这样了。我要回家问问我娘,怎么回事啊,把我生成这样。”周霁雪继续很认真的点头,“嗯。等事情办完了我还是带你会云谷吧,省的你在外面招人。”小七拽住周霁雪的衣袖,“我现在就想回去。”“乖,你不记得刚刚陛下说了,没有他的口谕,你哪都不能去。”小七皱眉,对周霁雪佯装发火,“都怪师傅,没事把我带出安州做什么。我好好的在安州那个小地方待着多好。到了上京,被别人当猴子一样观赏。今天不高兴了就几把刀架我脖子上,明天高兴了就给一大堆宝贝。这过的什么日子啊。真是烦透了。”这师徒两一唱一和,陈芸的表情彻底茫然了,她扭头看了陈冕,陈冕对她微微笑了,“二妹有事?”陈芸的眼睛依旧盯着小七的脸,这双眼睛,她至死也不会忘记。“有意思,孙青衫怎么会养了你这样一个儿子。”陈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小七。小七翻着白眼,装着没听见。陈芸冷哼转头看向陈冕,“大哥,我听说昨天你对九弟动怒了?就因为这两个人?”陈冕自己走了过来,陈芸随行的宫女齐齐跪下去。“谁告诉你的?朕让人去割了这些人的舌头。”“大哥,这样一只小丑,直接处死就算了。犯得着因为她和九弟生气吗?”小七终于主动抬起头来认真的扫了陈芸。这女的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不过再美也是昨日的黄花儿菜,今日被人用来下酒都要用水来泡泡,拌了调料才能吃,因为老了干了涩了,毫无滋味了。四季更迭,时光荏苒,无人幸免。陈冕笑了,“她一个朝廷二品大员家的嫡子,朕想杀就杀,那岂不是和那昏君一样了。”陈芸不依不饶,“我不是听说昨天这小子冲撞了陛下?对陛下无理在先?杀了难道还冤枉了她不成?”“小七啊,这位太妃娘娘想杀你,你怎么办?”周霁雪问。“师傅啊,我和这位大婶无冤无仇啊,大婶为什么要杀我呢?”“大婶——”陈芸的表情骤冷,颇具神采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陈冕倒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这一对师徒。“所以说你这张脸真是祸害,总而言之,你长的太像一个人,因为那个人抢了她的最心爱的东西,所以她一直嫉恨,恨到了骨头缝里。哪怕人家都化成灰了,对个死人,她还是念念不忘的恨。”小七抬眼看了陈芸,一脸嬉皮笑脸,“我说这位大婶,既然我师傅都说你恨的那个人早就死了,你还记挂着人家做什么。我长得像人家,和我没关系啊,那是老天给的啊。陛下您来评评理,这是我的错吗?”陈冕看着小七娇憨顽皮的样子,不禁笑了,“确实不是你的错。”“那就是啦。小人和师傅,能走了吗?”“可以。”小七拽着周霁雪就走。“站住!”陈芸在两人的身后,大喝,“此人对本宫不敬,来人,给我把她衣服扒了,杖五十!”陈芸说了,立刻就上来几个宫女。“我看谁敢!”一声夹杂着充沛内力的叱由周霁雪的身体压了出去,鸟兽惊。整个岚园里的鸟兽鱼虫惊叫一片混乱。鸟兽已然如此,园子里的人也同样不好,胆子小的,蹲在地上捂住耳朵,胆子大的也颤颤巍巍,几乎站立不住。陈芸面无血色,盯着周霁雪。而陈冕的暗卫也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将陈冕围住。周霁雪笑如春风,当着陈芸的面,十指交缠,拉住小七,并将两人的手,举起,温柔的将小七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暖暖的印上自己的唇,随即百媚倾城的笑了,“太妃娘娘,你大可以试试看。小七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儿。”小七对陈芸抛了轻蔑的媚眼,“我说大婶,打就打啊,为什么脱衣服呢?我皮相好,我自己知道。但是您瞧瞧我,这浑身上下没有半两肉,脱光了真没有穿着衣服好看。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听说上了岁数的女人对美少年都有些特殊的爱好。可是大婶啊,我心里只有师傅啊。我的皮肉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给人看的。”陈芸愤怒至极,抬手就准备一个巴掌甩过来,陈冕在一旁淡淡的道:“二妹,注意身份。”小七对陈芸做了个鬼脸,伸舌头,挤眼睛,“对啊,大婶注意身份。我这样的小丑真不配您亲自动手。要打找个力气大的过来。”陈冕呵呵笑了道:“小七,你也别得了便宜卖乖。赶紧随你师傅走吧。别在这丢你父亲的脸了。”“大哥,你难道真看不出来吗!”陈芸几乎吼叫。陈冕依旧在笑,“看出来什么?”陈芸戴着掐金丝珐琅彩护甲的手指,像是凶恶的兽的利爪,指着小七,“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周霁雪笑了。他知道,陈芸要倒霉了。陈冕的脸瞬间冷若冰霜,似还带着青色,冷冷对左右亲随说,“送太妃回宫。禁足十日。”“大哥!”陈芸整张脸变了形,眼睛瞪的滚圆,发髻上的首饰簌簌发着颤,“大哥,你被什么蒙住了眼睛?”“我都能看见,你为何看不见!”周霁雪走到陈芸面前,轻描淡写的笑了,嘴角噙着的笑容,如春雪般暖暖中带着诱人的寒,眼神妩媚妖娆,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陈芸说,“因为你这个皇帝哥哥不想看见,你个蠢女人。这只是刚开始。”陈芸那怒目圆睁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线,“你。”周霁雪又后退了半步,用素日再平常不过的声音说,“太妃娘娘,我姐姐已经故去那么多年,她那样善良单纯的甚至冒着傻气的女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太妃娘娘一直如此这般的记挂在心。不管怎么说,太妃娘娘和我姐姐都曾经在一个屋檐下住过。算是一家人。太妃娘娘如何能一口一个贱人,这等污言秽语去咒骂一个已经故去多年善良的女子。”“善良?!冒着傻气?!”陈芸那一条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又瞬间扩大。那些屈辱的往事在陈芸那一潭死水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你个连亲身父亲都杀,寄人篱下的小人。为求富贵,跟在你姐姐身边,就像是一条狗。你凭说本宫?本宫就是要说,那个贱人被千人轮万人轮,死无全尸,报应,活该,哈哈哈……”若不是周霁雪的手紧紧的拖住小七,小七可能已上前撕碎这个神智已经癫狂的贱人。“啪啪啪。”三声巴掌,清脆而又响亮,在场所有人,感一阵微风刮过,就看见陈冕站在自己这个二妹身边,铁青着脸,双手负后。陈芸云鬓松散,一头钗环一半散落在地。陈芸那双带着掐金丝珐琅彩的护甲的手掌,捂着自己的脸,嘴角,鼻孔两条血红,在这张精致妆容的脸上,延伸。陈芸全身颤抖着,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冕。她被惊呆了,除了发抖的身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来人,送太妃娘娘回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于是乎陈芸真的像条狗一般被拖走了。一条死狗。“你们去吧。小七记得朕的话,不得离开京城,你若离开,想想你那一大家子人。”陈冕话语里并不夹杂任何情绪。幽深无底的目光,盯着小七。小七整个人还沉在无边无涯的愤怒里,她如一只发狂的野兽,全身的毛发支棱着,原本乌溜溜俏皮可爱的大眼睛,此刻任谁看了这双眼睛里的狠辣,凶戾都会觉得不寒而栗。那是一种要将猎物撕碎吞食的目光。“小七。”周霁雪柔和的唤了一声。小七没有反应,眼睛依旧盯着那已经缩成小点的陈芸。“小七。”周霁雪再唤。小七依旧没有反应。周霁雪当着陈冕的面,将小七拽进怀里,轻抚了她的额,“没事了。没事了。陛下已经下旨罚了她,不要在气了。”小七缓缓的转过头,看了周霁雪。然后突然将周霁雪紧紧抱住,“师傅,我受不了。”------题外话------大喇叭吹起来,小周周,一利用聪明反被聪明误,暂时搞定了陈冕。但凡多疑的人都会吃这个亏,比如曹操,比如司马懿。二又刺激加挑唆让陈芸暂时滚蛋了。但凡自持貌美骄傲的女纸,一般都没什么脑子。情商太低。这两种人一旦遇到如小周周这样心理学大师,基本只有被折磨疯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