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恩听着她的话,第一次她在自己面前呈现出小女儿的模样,不再是拒之千里,不再是因为可怜他,不舍得伤他才会和他说上两句话。
冥恩情不自禁俯身轻轻吻上绯红的额头,看着她平静的容颜,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当初的种种。
那风华绝代的容颜,那傲视一切的风姿,最后却落得以身祭月的下场。
绯红睫毛微动,微抬双眸她便可以看到那离得近的容颜,他的眸子深深的注视着自己,只是那眸中看到的却不是她。
她不止一次的从他的眸中看到过这样的神色。那暗沉的双眸里仿佛藏着千万年的辛酸,那眸底一直深埋着一个身影,只是,却不是她……
就连他叫着‘绯红’二字时,都仿佛在叫着别人。
不期然,绯红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个梦来,一瞬间她的脑袋仿佛要裂开般疼痛。
绯红蓦地闭上双眸不愿再去看那一双熟悉却陌生的眸子,掩在薄被下的手指止不住的轻颤。
方才那位红衣大人与他的对话还不绝于耳,他们口中的她,是谁?
“大人,我困了。”绯红轻言。
冥恩闻言回过神,双眸渐渐有了焦距,看到绯红已经闭目,仿佛熟睡,这才轻声道:“睡吧。我就在外面。”
脚步声渐渐走远,绯红轻颤的双手紧紧抓着薄被,侧身蜷缩着,一滴清泪没入枕边。
……
“残羽哥哥,我要走了……”
“当我不再恨你,我们之间的一切便都结束了……”
“如今,我已然不恨了……”
从期望走到绝望的道路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只需要一个转身。
如今,我踏上了行程,便再没了曾经……
……
自那日以后,绯红便觉得自己仿佛病入膏肓,终日浑浑噩噩的,脑海中断断续续的画面不停地播放,平日里独自坐着,就连何时沉睡的也不知。
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梦里,还是现实。
一切都飘忽不定,昏昏沉沉。
“绯红,你感觉如何了?”
耳边有轻语声,绯红自黑暗中睁开双眸,正看到冥恩担忧的眼神。
自己不知何时竟在石床之上躺着,她明明记得自己与小黑一起去爬了山涧,还摘了许多野果子。
绯红动了动手,却发现手中空无一物。只觉得,莫不是那又是自己在做梦了吗?
“小黑呢?它吃了太多的酸果,说不得又要像上次一样闹肚子,你快去给它看看。”绯红推了推冥恩的手臂,轻声道。
绯红见冥恩不动,眼神询问他,却听得他轻声一叹,道:“小黑没事,不曾闹肚子。”
绯红这才放心的点点头,看了看山洞四周,直到看到小黑的睡觉地盘上一丝身影也无,这才恍惚间想起了什么,埋怨的看向冥恩,轻声道:“唉!小黑早在月前便自己跑下山了,如今未归,我还闹着要去寻它呢?哪里是它吃多了酸果,那不过是我做的梦罢了……,大人又为何不直接说明了呢……”
冥恩轻抚着绯红鬓发,轻声道:“没事的,过些时日就好了。”
他倒是普通的抱恙,可是这病情反倒越发厉害了,他趁她熟睡曾回到冥血族问了冥医可有办法,但却听冥医说,绯红并非冥血族躯体,他也无法干预血族一族的身躯。
他在尝试着寻找法子,可是今日苍央山顶异动非常,那天相所示恐怕就在近日了……
可看着绯红如今的模样,他根本无心天相之事,他说过不能让她出任何事,可此刻他竟然无法帮到她。
每每看着她沉寂的面庞,他便无比痛恨自己是冥血族之人。
“绯红,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允许你再离我而去……”冥恩轻轻覆上绯红因为孱弱而苍白到透明的脸颊,声音悠远而沉寂。
又是这样的眼神,又是同样的感觉……
不会‘再’允许吗?
她能问问这个‘再’字,究竟为何吗?
绯红唇角轻颤,恍惚的注视着守在自己身边的人,可他的目光所及却不是自己。
“大人,我是不是要死了。”绯红空洞的注视着上空,轻声呢喃。
“你不会死的。”冥恩坚定的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抹挣扎,可看着绯红日渐憔悴的模样,终究狠了狠心,。
绯红突然唇角微扬,清丽的双眸看着冥恩,轻声道:“大人,小黑说我是个与众不同的血族,因为我从来不曾以血为食。只有这两个小小的獠牙才勉勉强强像血族之人。大人您说,我是不是天生便已经患病,近日不过是寿命将至?”
她从来不从对鲜血走过任何渴望,她根本就不像是真正的血族,倒像是一个完整的血族灵魂,支离破碎的一块罢了,拥有了不完整的形态,没有鲜血的渴望。
这样的她,算是一个完整的吗?
冥恩闻言心头一跳,当即出声打断了绯红的话,沉声道:“绯红,不要再说胡话了。你是绯红,只是绯红。”
绯红不愿去看冥恩此刻的眸光,因为她知道不用看,他的眸子里也是装着别人的身影。
“大人,我累了。”绯红缩进薄被里,不愿再开口。
冥恩微微叹息,帮她掖了掖被角,这才抬步走出了山洞,眸子看向苍央山顶的方向,眸色坚定,大步向那里走去。
绯红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缓缓拖着无力的身子下了床,穿好衣服,披上厚厚的白色披风。身量本就娇小的她因为病卧在床而更加的瘦弱,裹进厚厚的披风里,格外纤弱。
绯红确定以及穿的很厚了之后。便抬步走出山洞,看着那蜿蜒到密林深处的脚步,一步步跟了上去。
她知道他去哪,这些日子他都会去那里。
绯红抬头看着苍央山顶,苍白的小脸坚定不移。
她不想再糊里糊涂,她快要死了,她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有些事情,她想要自己去弄个明白。
一路上大雪纷飞,绯红深一步浅一步的向着苍央山顶走去,终于走到了那世界之巅,世界的尽头。
漫天的白雪是她很好的掩护,绯红也不怕会被发现。
只是,越靠近苍央山顶,她便莫名的心痛如绞,仿佛她的心脏收到了重击一般,但她的脚步却仿佛被牵引,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
……
冥恩徒步上山,正看到残羽施法控制着冰崖上因为天相的牵引而摇摇欲坠的雪块。
他能感受到,整个苍央山顶都在微微的颤抖着,仿佛就要倒塌。
新的世界大门就要开启,被神抛弃的他们终于得到了救赎吗?
冥恩走至残羽身旁,没有出手相助,却朝着残羽微微俯身,显然是在行礼。
同是一界之首,此番行礼却是颇显意外。
残羽看向冥恩,对于他的举动微微蹙眉,沉声道:“冥主近日不曾来过苍央山也便罢了,怎的此刻竟如此举动,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冥恩微微抿唇,面色平淡,就连行礼也做的优雅至极,丝毫没有半分卑躬屈膝的模样,只听得他沉声道:“她是血族之人,如今抱病在身,冥恩只希望阳主能够出手相救。”
她?
是那日那个女孩儿吗?
残羽定定的看着冥恩坚定的模样,再次想起那一日他护着那位女孩儿的模样。
“冥恩,她不是绯红!冥恩,你聪明一世,竟也会行如此荒谬之事吗?在你的眼里,她是替身还是如何?你这样做,对她不公平,也让我高看了你对绯红的情意!”残羽沉声道。
冥恩面色平静,沉声道:“对于绯红的情意,我从未敢忘。绯红从没有替身。”
“若真如此,那个女孩儿你又如何解释?你让她待在你的身旁,你就不会觉得愧对与她吗!”
……
冥恩正待说些什么,却见正被残羽控制的冰崖异动突然增大,当即与残羽一起控制。
“世界尽头的屏障即将破碎,我们根本无法抽身,若那女孩儿能够撑住,便等此事了了,我便去相救。”残羽蓦地转头看向冥恩,沉声道:“我听到过,你叫她绯红。我探查过她的魂晶。冥恩你要明白,她不是绯红!此事过后,你便放了她吧!绯红若是还在,她见你如此,也绝不安心!”
绯红站在漫天风雪里,听着不远处二人的对话,只觉得心头刺痛,冰凉入骨的寒冷。
止不住的,喉头一阵哽咽,一口鲜血便吐出口外,洒在皑皑白雪上,白的透明,红的苍凉。
冥恩闻声蓦地看去声音传来的方向,却看到漫天风雪里,那一抹纤弱的身影,和她痛楚的双眸。
残羽也转头看去,看着绯红唇角的鲜血,遥想起方才自己呢话语,恐怕都被她听到了。
止不住轻声叹息。
不等冥恩与残羽有什么反应,那原本尚在控制的世界尽头的屏障蓦地剧烈抖动,仿佛在下一刻就要撕裂。
绯红睫毛微颤,缓步向冰崖边走去,随着屏障的剧烈抖动,绯红只觉得自己心口的痛也越发加深,仿佛与那抖动一般频率。
冥恩抽身不得,看着绯红靠近冰崖的身影,立刻沉声喝道:“绯红,快离开这里。”
世界尽头的屏障碎裂,便是与异界接轨,若是没有他与残羽牵制,整个血族与冥血族都有被搅碎的危险。她怎么敢,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绯红心头剧痛,止不住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只见那鲜血滴落在冰崖之上,不过眨眼功夫,那透明的世界尽头的屏障便变得通红。
仿佛终于酝酿足够的力量,那上方的裂纹快速的蔓延,终于一股力量将残羽与冥恩二人冲击到一旁。
那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颤抖,那红色的屏障应声碎裂,整个苍央山都在扭曲着。
冥恩与残羽遭到反噬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只见冥恩暗红了双眸,大声嘶吼着绯红的名字,踉跄的站起身便要冲上前去。
绯红转身看他,唇角微扬,轻启朱唇,道:“既如此,那便永别了。”
扭曲的空间一瞬间变得壮大,那碎裂的屏障吞噬着冰崖上的一切,而那纤弱的身影不过瞬间便埋没在刺眼的光亮里。
冥恩受阻,眼睁睁看着绯红的身影消失不见。
竟踉跄一步跪倒在地,沉痛嘶吼。
“绯红!”
残羽看着冥恩的模样,再听着他声嘶力竭的吼叫,终于后知后觉的颤抖着声音道:“她,果真是,绯红吗……”
冥恩似是在笑,又呢喃着道:“非卿不要,从来都不是戏言。”
冥恩看向光芒万丈的地方,蓦地站起身冲进了光亮里,一瞬间便被异界的光芒淹没。
残羽随后便纵身一跃,同冥恩一起跳进光芒之中。
……
当光明照亮了世间。
这一刻,我们终于不再被神抛弃。
当我们可以承载着光明行走与世。
这一刻,请你看到我追逐的脚步。
繁华三千,也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