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阿尔比恩起义矿工代表,阿达姆-迈克唐纳德来到了一海之隔的爱尔兰,来到了被誉为奇迹之都的利默里克。他年轻时有幸去过伦敦,那座被英国人自豪地称为“世界中心”的城市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如今的爱尔兰首府无论占地面积还是人口总数都无法跟巅峰时期的伦敦相提并论,但它简明大气、整洁流畅的现代风格,节奏轻快、火力充沛的繁华气息,这一切都让迈克唐纳德大为惊叹。
船舶、飞机、汽车制造业是利默里克的经济支柱,参观了热火朝天的港口造船区和人气旺盛的工厂,迈克唐纳德和威尔士参观团的每一位成员都为这里的繁盛而感叹,若不是英国的本土工业和海外贸易毁于战争,想必也轮不到爱尔兰人这般滋润,然而历史的交替、时代的更迭就是这样的残酷无情。走过大英帝国巅峰时期的遗民们心里当然清楚,蓬勃的工业意味着繁荣的经济,而繁荣的经济往往又意味着强盛的国力,约阿希姆一世治下的爱尔兰王国,确实走上了一条日渐兴盛的通途。
于爱尔兰首都逗留期间,迈克唐纳德等人得到了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每人领取了20爱元,按当下的汇率折算约为5美元。他们可以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去到城市的任何地方,与他们遇到的任何人交谈,从任何商店或小贩手里买东西,参观任何一处开放的场馆。这一天的自由活动,消除了他们心中对于这座城市的所有质疑,因为爱尔兰人不大可能对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居民进行妥善的伪装,利默里克确如他们所看到的那样,物资供给充足、生活秩序井然。在这座城市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战争之初遭英军轰炸的痕迹依然可见,可是无论迎面而来的行人、路旁休息的市民还是流动的报童商贩,脸上看不到分毫愤怒或是悲伤,言行举止体现的是一种不受约束的自然、从容与平和,他们彼此彬彬有礼,但不像伦敦人那样过分讲究礼节,他们对待陌生人非常友善,全然没有伦敦人的傲慢。一百多万质朴勤奋的爱尔兰人在这里安居乐业,现如今他们议论和吐糟最多的,恰恰是那些不识好歹的威尔士人……
在约阿希姆一世的奔走努力下,在威尔士官方宣传人员孜孜不倦的劝说下,陷入重重围困的威尔士的起义者们放下武器,各回各家,威尔士的动乱暂告一段落,但是尖锐的矛盾并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于是,效忠约阿希姆一世的威尔士政府从起义者和普通居民中挑选出志愿代表,组织他们前往爱尔兰王国参观考察。虽然矿工同伴们普遍担心这是有去无回的陷阱,迈克唐纳德毅然加入了第一批参观团。在利默里克的所见所闻对他的心理冲击远远超出了此前的预期,夜深人静之时,他回想起那日在诺尔瓦镇所听到的国王讲话,心中百感交集。
城市是展现一个国家现实面貌的重要窗口,但绝不是它的全部。告别利默里克,威尔士参观团去到了爱尔兰各地,从以往最为贫困的中南部到曾经爆发过宗教信仰冲突的北方,无不是农庄长满作物、牧场牛羊遍地。从1916年到1934年,18载岁月,一代人的成长,爱尔兰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度发展成为如今这样一个交通便利、工农并重的国度,靠的绝不是上天恩赐的风调雨顺。能够克服内忧外扰的困境,能够走出一条快速发展的捷径,跟统治者的魄力和远见、管理者的贤能与敬业绝对脱不开关系!
一切的一切,让迈克唐纳德和同行者们逐渐感到心悦诚服。当然了,他们之中依然有人对爱尔兰王国的变化嗤之以鼻,觉得这跟红色苏维埃的伟大事业相比不值一提,甚至振振有辞地形容爱尔兰是靠德国人奖赏发迹的暴发户,认为爱尔兰的发展依靠的是德国资本的支持,一旦德国人突然撤走资金,这个国家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形。
年近五旬的迈克唐纳德虽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却非鼠目寸光之辈,他有他的人生阅历,他有他的独立思维,他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想,而且知道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有可能会比地球到月亮还要遥远。即便是在20世纪头十年,大英帝国在堕落前所达到的历史顶峰,威尔士的工业环境、社会秩序还有以此为基础的生活幸福度都没有达到爱尔兰王国现在的程度,而且权贵阶层和平民阶级的对立已存在千年之久,除非经过一次颠覆式的重建,否则这种对立不可能被消除,也就不会有真正的平等。至于说那些俄国志愿者所描绘的理想国度,那毕竟只是理论上的前景,能不能成为现实,需要花多久成为现实,恐怕谁也没办法打包票。
行程临结束前一晚,爱尔兰方面为参观团安排了几场电影,最末一场是反映爱尔兰军队发展历程和战场表现的纪录片,以直观形象的方式将这支武装力量从独立战争时期、和平发展年代到投身二次大战的演变展现在威尔士人面前。毫无疑问,爱尔兰军人只要拿出战场上一半的勇武刚猛,足够让武器简陋的威尔士起义者血流成河,但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从始至终他们都在极力地忍让克制,以至于威尔士动乱期间,爱尔兰军队的伤亡人数多过于起义者。
看过这部无声的纪录片之后,迈克唐纳德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结束了全部参观行程,威尔士参观团搭乘火车抵达科克港,准备从那里登船返回威尔士。在科克港,东道主为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而当午餐临近结束时,一名爱尔兰官员突然到来并向众人宣布说,他们将在登船之前受到约阿希姆一世陛下的接见。
听到这个消息,迈克唐纳德顿觉心跳加速,现在他觉得能近距离接触这位传奇人物是一种光荣,可是几秒之后,他猛然瞥见隔壁桌的一名同行者将桌上的餐刀悄悄藏进袖口,心情顿时变得非常矛盾不同于在诺尔瓦镇让同伴放弃无望的狙击企图,眼前这人是有机会得手的,无论他成功与否,都将给两百多万威尔士人的前途蒙上一层阴影,甚至有可能引发一场巨大的灾难。
于是,迈克唐纳德决定在不被爱尔兰人察觉的情况下阻止此人。当参观团成员们离开餐厅时,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那人身旁,抓住他的手腕,试图从他的袖子里夺走餐刀,这家伙个头不高,力气却很大,硬是没让迈克唐纳德如愿。
离开餐厅之后,参观团的七十余名成员被安排到了一家提前清场的咖啡馆等待,随身行李另行装运上船,而咖啡馆里虽有多名腰佩手枪的爱尔兰士兵警戒,却没有人对参观团成员进行搜身检查。偷藏餐刀的家伙若无其事地找了张靠近演讲台的桌子,迈克唐纳德紧紧跟在他后头,自然是在他旁边落座。
“嘿,你这混蛋要干什么?”那人咬牙切齿地叱问迈克唐纳德。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迈克唐纳德小声说。
那人冷冷地盯着他:“你是爱尔兰人的走狗吗?为什么要阻止我?”
迈克唐纳德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如果你对他动手,不管成不成功,都会有无数威尔士人因为你今天的鲁莽而送命!”
那人嗤笑道:“你错了,这是上天让我们拯救威尔士的唯一机会。杀了他,爱尔兰就会陷入混乱,驻扎在威尔士的爱尔兰军队就会撤走,我们的武装独立才能赢得胜利。”
迈克唐纳德瞪眼道:“那独立之后呢?谁来拯救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谁能够比他更好地治理一个国家?你指望谁?苏维埃?”
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迟疑了一下,但没等他继续说话,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咖啡馆门前。在几位身材高大的爱尔兰士兵护卫下,那位身穿戎装但没有佩戴武器的传奇人物下车进门。
伴着一阵椅子移动的呱噪声,咖啡馆里的每一个人都起身相向。
迈克唐纳德紧紧拽住身旁这家伙的手,唯恐他一个箭步上去行刺,而他这时并没有要挣脱的意思。一名爱尔兰士兵就站在两米之外,他注意到了这两人似有异常,于是调整双手位置,以便在必要的时候用最短的时间拔枪射击。
一如影像资料中的形象,爱尔兰王国的缔造者、威尔士王国的新国王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帅气脸庞,他动作矫健,举止从容,与之有关的种种事迹和传说使得他在常人眼里宛若天神下凡,似乎有种无形的光辉笼罩全身,然而以理智的眼光来看,他与欧洲历史上诞生过的那些君主们并没有太过本质的区别。
“先生们,不用怀疑自己的眼睛,你们所在的地方确实是爱尔兰,站在你们面前的人确实是爱尔兰国王,而你们过去一个多星期的所见所闻确实是真实存在的。等到局势稳定之后,我们将会推出一项法令,所有守法奉公的威尔士人都可以在爱尔兰享受到国民待遇,届时你们只需要买一张便宜船票,就能够来到爱尔兰,瞧瞧这里的一切是否依然如你们此前看到的那样。”
地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在众人面前以轻快诙谐的语言作为开场,原本稍显紧张的气氛立即得到了改观,大多数威尔士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而这个时候,迈克唐纳德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从他的角度看去,偷藏餐刀的家伙表情并不自然。
稍许停顿过后,这位出身霍亨索伦皇室的戴双王冠者继续以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还是非常恨我,觉得是我分裂了你们的国家,强占了你们的领土和人民。我必须承认,当我作为德国海军的一员时,我帮助德国海军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英国海军,当我作为爱尔兰的君主时,我带领爱尔兰人取得了独立,继而跟德国军队一道再次打败英国,把不列颠王国变成了三个国家,无论你们抱着怎样的心态看待它,它都已成为历史。没人能够改变历史,但每个人都有机会决定现在和未来,而我能够做到的愿意做到的允诺做到的,就是在威尔士重现爱尔兰的奇迹,让每一个威尔士人过上平等、平静、平和的生活。事实上,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够允诺你们这一点!”
咖啡馆里鸦雀无声,每个威尔士人都在掂量这番话,片刻过后,金属物件落地的清脆声响打破了这种沉寂,紧接着,咖啡馆里一片手枪上膛的咔嚓声,听得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