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薛宗平就寻了上好的柘木、牛角、牛筋、鱼胶,开始为薛子乾做弓箭,修弓胎、贴牛角、粘望把、铺筋、拉弦、最后涂上象牙红生漆,助于阴凉处晾上,他又用桦木做箭,箭羽用雕羽、箭簇却是木质的,以免她伤人。几日后,弓箭做好,薛宗平领着薛子乾每日清晨在鲁亭院学习射艺。
沈令玥则着手准备给公叔家和李家的礼品,等她准备好,就给公叔家送上拜帖,公叔家回帖让她们明日就去。
去拜见公叔家那日,沈令玥看着奴仆将准备的礼物搬上马车,她刚转身回道茉莉院就见薛宗平带着薛子乾有说有笑的射箭归来。
薛子乾身穿褐色胡服,身背红色弓箭,见到沈令玥,开心的叫着“阿娘”,她冲过去,扯着沈令玥的衣袖笑道:“阿娘,今日我打中靶子了,大胡子还夸了我呢。”
“好,我家阿元最厉害了。”她摸了摸女儿红嫩的小脸,笑道:“今日要去你姑婆家,回房换身衣服。”
一旁的侍女白苏领着她回房,沈令玥从荼白手中接过给薛宗平准备的衣服,随着他进入内室:“你换上这身衣服吧。”
薛宗平后头看了看她手中捧着的紫色袍衫、金龟袋、薄纱幞头,他皱眉,这些年他除了铠甲,只喜穿黑色,虽然他如今已是从三品的将军,但他觉得受之有愧,知道他穿着紫袍去,可以给她做脸面,她而今也是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黑色衣袍,妥协道:“我记得有件白色衣袍,我穿那件吧,配上金龟袋。”
沈令玥不解的看着他不动,薛宗平扯道:“我现在是个散官,不宜太过招摇,再说,姑父现在是三品尚书,我若穿紫,有些不敬。”
沈令玥想了想,觉得有理,又笑着从衣柜中找到他说的那件白色衣袍,伺候着他穿上,又叮嘱道:“姑母家多是长辈,你记得谦让一二,莫要无礼,见到公叔虞要好好地唤他表兄,更是不能打他。”
薛宗平看着她双刀髻上珠玉玎珰,显得异常灵动俏丽,他抚了抚她的发髻,暗自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敕封夫人的荣耀。
沈令玥却拍开他的手道:“莫要乱了我的发髻。”
他们这边刚收拾好,薛子乾就跑了过来,她已换了一身石榴红衫,身后却仍背着弓箭,沈令玥伸手给她取下,薛子乾却不愿意:“阿娘,我拿给姑婆看。”
沈令玥笑道:“你第一次去姑婆家,不能带着弓箭,不然姑婆会觉得你没有礼貌。”
说着沈令玥将弓箭取下来,放在她的镜台上,薛子乾还嘱咐道:“阿娘,你给我放好了,回来我还要跟大胡子学射箭。”
“好。”沈令玥牵着她往外走,还叮嘱道:“到了姑婆家莫要大胡子,大胡子的叫你父亲,要叫阿耶或者父亲,知道吗。”
“知道啦。”说着,薛子乾扭头看了看跟在她们身后的薛宗平,她停住,等他走来,牵着他的手,开心的往门外走。
到了门外,薛宗平刚要扶沈令玥上马车,却见远处凤阁舍人一人一骑疾驰而来,一家三口站住,那人见到近前,停住,抱拳对薛宗平道:“薛将军,你让我好找,快随我进宫,圣人召见。”
沈令玥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她不安的拉着薛宗平,抬头看他,薛宗平知道,应该是薛怀璧给他谋的练兵的差事下来了,他淡笑的安抚道:“无事,莫要担心,你和阿元先回家,我去去就会。”
说完,他摸摸薛子乾的头,走到自己的黑马前,翻身上马,挥鞭离去,来人紧随其后,等他们消失在街角。沈令玥已镇静下来,她摸摸女儿道:“阿元,走,我们回家等你阿耶。”
薛宗平随着凤阁舍人自应天门下马,前往明堂东侧的青阳殿,殿内除了皇帝还有三位兵部和吏部官员,薛宗平进殿向女皇行礼:“臣薛宗平,参见陛下。”
女皇威严之声响起:“免礼。”
薛宗平起身。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大唐有卿等忠臣良将何惧突厥逆贼。”“朕的千骑现已有千人,皆是从飞骑和官户遴选的壮勇之士,平日他们是宿卫宫禁的忠诚卫士﹐战时他们是守护大唐的坚甲利刃。今日,姚卿向我举荐,由你担任飞骑将军,执掌练兵之事,为朕打造一支钢铁之师,你可能胜任?”
薛宗平抱拳回道:“臣定当不辱使命!”
“好!”
女皇又问了练兵之策,薛宗平对答如流,女皇连连称赞,又命他折日前去报道,薛宗平应是退出。
他刚走出青阳殿,就见到了在此等他的薛怀璧。
薛怀璧笑着恭喜他,薛宗平抱拳回道:“全赖大将军提携。”
薛怀璧突然收了笑,言道:“飞骑自屯卫中脱离,飞骑中先是选出白骑,而今又增至千骑,你可知为何?”
薛宗平回道:“属下不知,请大将军明示。”
薛怀璧言道:“元从禁军,这些年一层层剥离的是关中士族的影响,培养出一支拱卫皇权、仅忠心于陛下一人的队伍,在危难之时,可以为陛下挡住明刀暗箭。少安,坐在明堂上的人,是你的陛下,也仅是你的陛下,她现在何尝不是天下人的陛下?莫要看现在朝廷风平浪静,这份平静不知是用多少尸骨堆砌而成,李唐之人懦弱但又虎视眈眈、武家之人无能却又贪得无厌阿瞒,现在不过是威于她的凌厉手段,而不敢有所动作,谁又能知道何时他们就会蓄势反击呢?到时生死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但,无论是她受世人敬仰时,还是她受万民唾弃时,她都是我的良人,我愿意以我的血肉之躯护卫她。少安,若前方是刀枪剑雨,是万劫不复,你可还愿意为我守护她?”
薛宗平却是毫不犹豫,跪地叩首道:“少安愿肝脑涂地!”
曾经,他被判勾结敌军,就在他即将被斩杀时,是薛怀璧将他救下他,又为洗去他身上的污名,明知突厥败军已退回突厥,他仍执意带着他,领着数万军队千里追击,只为可以虚报功绩,让他得封将军,他待他亲如手足,在他身受致命箭伤时,是他带着他逃出,并救活了他,就连他的字都是他取的。只要他需要,他愿意做他的游侠,言必信,行必果,不爱己躯,赴士厄困!
薛怀璧将他扶起,欣慰的拍着他的手道:“好!好!”
他拉着薛宗平往前走,笑着与他说千骑的情况,直到将他送出宫门外,他才转身回宫。
与薛怀璧分别后,薛宗平骑马往家里赶。
沈令玥一见到他,就焦急的问道:“陛下召见你,可是有事?”
“并无大事,陛下给我了训练千骑的差事。”薛宗平伸手拉着她往外走:“我们走吧,再不去就要迟了。”
沈令玥并不知道千骑是什么,听着只以为是骑兵,也就未在意,只拉着女儿跟他走,又道:“不急,刚才见你一直未回,我派人去与姑母说了,我们晚些再去。”
一家三口走到门外,薛宗平扶着沈令玥上车,又将薛子乾抱上去,他自己则骑马,领着队伍往思恭坊的公叔府而去。
马车刚到公叔府,就有侍女上前询问,知道她们就是沈家,忙遣人去请主人,又帮着将沈令玥扶下马车并向她行礼,笑道:“大娘终于来了,我家主人等你们许久了,快请随婢子进去吧。”
沈令玥笑道:“有劳了。”
她和薛宗平领着阿元一起随侍女往公叔家走,刚过了影壁,就见公叔虞迎了过来。沈令玥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他今日涂了薄薄一层粉,应是脸上的伤还未好,以此遮掩一二。
沈令玥笑着向他行礼,唤他表哥。
薛宗平也抱拳唤了声表哥,就连薛子乾也乖巧了,跟着母亲行礼,还规规矩矩的叫他表舅。
公叔虞高兴的抱起薛子乾,笑道:“我家阿元现在也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女郎了。”
薛子乾回道:“我早就是大女郎了,现在都在学射艺了。”
公叔虞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薛宗平,不用想,肯定是他教的,公叔虞笑着回薛子乾:“好呀,表舅那里正好有一副好弓箭,等会你去试试,若是能拉得开,就送你了。”
“好呀,好呀。”
薛宗平鄙视的看了公叔虞一眼,她才多大,他给她做的10斤弓,她现在还拉不满,他收藏的弓箭她又如何能拉开,也就只有自己傻傻的女儿会信他。
他们刚到仪门,就见远处回廊走来一位簪花大袖女郎,她瞧见他们立在仪门处,爽朗的笑了起来,又急走几步,来到他们面前,拉着沈令玥的手道:“表妹来了。”
沈令玥笑着向她行礼:“大表姐。”
公叔大娘连忙扶住她,笑道:“莫要多礼,自祖母寿宴后,我们已是六年未见,当时只觉得妹妹与姨母想像,却未想到竟是亲亲的姑甥俩。”说着她斜眼白了公叔虞一眼:“都怪大兄,竟敢知而不报,害得我们今日才相认。”
公叔虞摸摸鼻子,不敢反驳,沈令玥笑着为他解围,薛宗平与薛子乾又与她行礼,几人又序了几句话,公叔大娘就一手拉着沈令玥、一手牵着薛子乾往公叔大夫人所在的明慧堂而去,薛宗平则随着公叔虞去拜见他的父亲公叔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