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西,长作经时别。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神都洛阳北城铜驼坊瀍河边,一座占地面积庞大的院落,青石高墙,墙上刻有山水图案,尽显富贵雅致,墙内亭台楼阁、山水相映,其中一处院落,点点桃花,朵朵芬芳,莺啼蝶飞,鹃鸣燕舞。
桃花树下,一个女童站在秋千上摇曳,青丝飞舞,裙裾飘扬。
“阿娘,再高些。”
“你抓稳了。”秋千一侧,身着广袖罗裙、头簪牡丹的妙龄女郎与侍女合力将秋千推的更高。
“阿娘,我飞起来了。”女童发出铜铃般的笑声,引得莺雀和鸣。
一位蓝衣侍女自远处桥边走来,走到近前,行礼言道:“禀大娘子,公叔郎君来了。”
“将他请到旁边的灼华亭。”
侍女返回外院,引着公叔虞往这边走,他们刚进桃花苑,就被荡在高空的薛子乾瞧见,她高兴的叫道:“阿娘,快放我下来,渔夫来了!”
沈令玥和白芷忙为她稳住秋千,她却等不得,秋千未稳就跳了下来,双手双膝扑在了地上,也不喊疼,直接爬起身来,用脏乎乎的小手推着沈令玥往前走:“阿娘,我们去瞧瞧,渔夫这次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沈令玥却不动,先用丝帕给她擦干净手,才牵着她往灼华亭走。
快到亭边时,薛子乾看到从转弯处走来的公叔虞,挣脱沈令玥的手,高兴的奔向公叔虞,口中还唤着“渔夫!渔夫!”
公叔虞笑着将她抱起,转了几圈,逗得薛子乾咯咯的笑,他笑道:“我的小阿元,长高了,也变重了,有没有想我呀?”
“我每天都想渔夫的,就如渔夫想我一般。”
“我家阿元的嘴就是甜!”
“快给我瞧瞧,这次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公叔虞抱着她转身往后面看,只见身后侍从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笼,里面趴着一只拳头大小的褐色乌龟:“瞧,最是长寿的动物了,你喜欢吗?”
“喜欢。”说着,薛子乾就挣扎着要下来,公叔虞却不放开她,哄道:“阿元,你须得好好唤我一声‘虞父’,这乌龟才能给你。”
“渔夫!渔夫!”薛子乾笑的更是肆意,见挣脱不开,她将手伸到公叔虞腋下,公叔虞怕痒,忙松开她,她顺势滑到地上,从侍从手中夺过竹笼,又冲公叔虞做鬼脸:“我叫薛子乾,以后不许再叫我阿元了!”说完,她就跑走了,白芷连忙追过去。
“莫要让她玩水!”
沈令玥远远叮嘱后,请公叔虞进亭中叙话,公叔虞边走边道:“季琮,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来了?还寻了这么一处好居所?”
沈令玥回道:“九年前,我父亲就买下了这块地,建了五年才建成,他原本是打算以后陪我母亲来这里养老的。”
公叔虞点头:“那沈公倒是好眼光,自洛阳改为东都后,这里的地价就开始一天一个价了,没有权势的,就是有钱也难在北城寻到这么一块好地皮。”
“不过是个住的地方,贵与贱的,又有什么差别。”沈令玥请他就坐,等他坐下,她却不坐,郑重的敛裾行礼,公叔虞不解的看向她:“这是何意?”
沈令玥抬头,笑着唤了声:“表兄!”
公叔虞大吃一惊:“你都知道了?三舅父告诉你的?”
见她点头,他又问:“为何现在告诉你?”
沈令玥笑着回道:“我在乐水县遇到了六叔父,就去问了父亲,现在阿瞒已被封为将军,自然没有必要再瞒着我。”
沈溪原名王溪,是迁居金陵的琅琊王氏其中一脉的嫡系二房嫡长子。在他年幼时,母亲温宜明与父亲王卓因性格不合和离,一年后,温宜明重返王家,要带走王溪,王家自然不许,争执不下时,众人问王溪愿意跟着谁,王溪选择了母亲,自从他跟着母亲离开王家后,王家就失去了他的音信。
他随母亲嫁入江都沈家,改名为沈溪,年龄渐长,愈发不容于沈家,慢慢心生悔意。母亲死后,他脱离沈家,一是当年选择母亲,对王家心怀愧疚,二是以己度人,怕影响继母和弟妹,所以并不敢回王家,反倒和同是沦落人的薛仁儒惺惺相惜,毗邻而居。见薛仁儒一次次被薛家拒绝,他更觉回家无望,才在壮年时渐生华发,形容憔悴,又在稍有积蓄后,在这洛阳城建造豪宅,唯愿老了后,可以陪妻子回到她的故乡,在此相伴、共度余生。
公叔虞会知道他的身份,还要从公叔敖在茗客居茶会上赢得的那块雨花石说起。
沈令玥初见他时说那块石头原是她家的,公叔虞本来并未在意。再见到叔父博古架上的那块雨花石时,他突然想到,一位从金陵来的王家人在见到这块雨花石时曾说过,他三舅父曾经有块相似的雨花石,再联想到沈令玥的模样,他立刻命人去查,果然,沈令玥的父亲就是他那年少随母离家的三舅父。他去拜见沈溪,沈溪得知王家一直在寻他时,自然激动,却又在深思后,决定暂不认祖归宗。
原因他并没有说,但公叔虞和沈令玥多少都能猜到。当时薛仁儒新逝,他的小女婿年幼、无所依傍,若他带着家人认祖归宗回到王家,必然要将小女婿带到连他都陌生的王家,难免会居人篱下,他如何忍心?
说到乐水县,公叔虞又拍案问道:“对了,我正要问你呢,你怎么去乐水县了?前一段时间六舅父来信,专门问起你家的事,我还在烦恼如何回信呢。”
“你照实回他就是。”
“啊?如果照实说的话,我就得先负荆,向母亲和十一姨母请罪!”
“应当的,谁让你与父亲一起瞒着我们了。”
“长者请,做晚辈的哪有不应的?何况,我琢磨着,三舅父当时要瞒住所有人,多半是为了你那个薛郎子!”公叔虞又一琢磨,笑道:“要不你随我一起回家,跟我母亲表明身份,这样,她一高兴,就不会追究之前的事了。”
“不行,我父亲尚未正式归宗,我若独自去拜会姑母,难免名不正言不顺。你可以跟姑母说,过几日,我会以沈家女的身份去拜访,想来也能缓一缓姑母的怒火。”
还未说完,沈令玥就捂嘴笑了起来。
“你就坑我吧!”公叔虞想起那位威风凛凛的薛将军,转悲为喜,笑道:“我也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你能有什么坏消息给我?”
“刚过年,你就来神都,不就是为了你那个薛郎子吗?你既然能来,又知道他当将军了,是不是也知道北疆战事已平,他们要班师回朝了呀?”见沈令玥点头,公叔虞得意的笑道:“大概就在你从扬州出发的时候,他随军来了神都,只入宫接受了封赏,就两手一摊,骑马往扬州去了,说不得你们在路上还曾遇到了呢。”
说完公叔虞捧腹大笑:“让你来扬州都不肯告诉我!活该你们错过!”
就在他们闲聊时,几骑快马自定鼎门而入,在天街上飞驰而过,街上行走的官吏纷纷避让。等七匹战马从身边驶过,左肃政台的官吏周度方指着远去的人马,气愤道:“何人敢如此招摇,在天街上纵马?明日我就参他一本!”
见有人往这边看来,与他同行的官员忙拉住他,小声劝道:“他就是那位从北疆来的左威卫将军薛阿瞒,薛师的爪牙,风头正劲,莫要惹他。”
“哼!不过是以色惑主的货色,还敢称阿瞒,真以为自己是那乱世枭雄呢。”
“慎言!慎言!”
薛宗平自然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他一路快马加鞭直奔铜驼坊,等行至一座石雕门楼前,他勒马急停,坐在马上,目似含剑,扫视一眼停在门前树下的豪华马车,才示意侍卫前去叫门。侍卫白驳上前敲门,门房应门而出,先打量了一眼身着软甲的侍卫,问道:“你是何人?有何贵干?”
不等白驳回话,坐在马上的薛宗平,朗声笑道:“去告诉大娘子,你家阿郎归家了!”
门房这才看向他,见他身着绢布铠甲,胸前、肩上皆绣有虎头,身配玄黑宝剑,皮肤黝黑,浓眉大胡,粗犷豪迈,身上霸气毫不收敛。
门房并未见过自家阿郎,半信半疑,只道:“请你稍等,奴这就回禀我家主人。”说完他退入门内,哐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侍卫们听到关门声心中一惊,皆看向薛宗平,按剑蓄势,只待他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拔刀杀将进去。
薛宗平却摸了摸鼻子,全当未看见侍卫的目光,潇洒的翻身下马,牵马站在原地等候。侍卫们见状面面相觑,在沙场无所畏惧的将军,莫非真怕一个内宅妇人?这个想法在北疆,他们自然不敢有,但自从在扬州见识了将军对岳父母的和颜悦色、言听计从后,再见此情景,这个念头又不由的冒了出来。但他们只敢在心中嘀咕,并不敢表露出来,要知道,自家这位主公可是厉害的很,但凡你有一点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等白敛将消息回报给沈令玥,她立刻眉眼带笑、起身就要往外走,却听到公叔虞不可思议的言道:“来的那么快?!不行,你家有后门吗?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