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沈溪学习一年后,沈令玥开始布局自己的私产。她用沈溪给的钱建了一个绣庄,名曰“和绣庄”。
匠籍与商籍一样受官府严格管控,其中匠籍最为严苛,工匠或常年在官府服役,或每年定期到官府服役。沈溪为她疏通关系、以钱代役,请来两位苏绣大家赵缇、孙榕坐镇绣庄,她又亲往苏绣重镇吴县挑选了熟练的绣工,如此才正式开张。
绣庄开业后却一直业绩平平,沈令玥唤来赵缇、孙榕询问原因,三人最终确定绣庄缺少技艺精湛的画作打响名声。沈令玥琢磨了许久想出一法。
原来,因薛宗平要正经读书科举,她便用茉莉苑的钱办了个尚虞书肆,专为薛宗平收集天下书籍,并无盈利还一直往里搭钱。
此时和绣庄遭遇缺少墨宝的问题,她便谋划着在尚虞书肆办个“山水留人会”。请书肆的客人留下山水墨宝,并张贴于书肆墙上,凡在书肆购买书籍笔墨纸砚的人,皆可得一枚叶型竹签,客人可将竹签挂至喜欢的墨宝下,以示支持,当然也有喜欢那精致竹签的,并不投签,而是拿回家中收藏。一月赛期,得签最多的画作获“山水先生”雅号,书肆以重金购下画作,前三甲还可在一年内免费借阅书籍。
自古书贵,时下似论语这类的书籍也需数贯,但凡家中无大财的士子皆是四处借书抄书,此消息一出,自然让他们趋之若鹜,又有茗客居协助办小会场,很快便在扬州士子中传开。虽然尚虞书肆已在沈溪的建议下扩了两倍,但集作的那三日依然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画作募集后又引来各方人士前来赏画,又购物换得竹签,投给自己喜欢的画作。
如此一番,竟让默默无闻的尚虞书肆名利双收。沈令玥也招募到几位擅画的人,长期为尚虞书肆供画,她又将此活动固定为一月一次,不同主题,或画或字,倒成了扬州城的一道风景。
月余后,人们又发现山水留人会上的一些画作被制成绣品,在和绣庄售卖,或为屏风、或为团扇、或成刺绣画,不一而足。唐人附庸风雅,有士子加持的刺绣自然身价倍增、风靡一时。
薛宗平知道后,便随她一起去和绣庄瞧瞧那些画作,沈令玥自然应允。那日正逢和绣庄每年一次的刺绣考核,她先带着他去院中督考。
院内端坐着十来个年轻的绣工,他们面前均放有约半丈的卷绷,孙榕先讲解了考核规则,又将考题画作悬挂出来,之后向沈令玥请示,沈令玥只说了一句“开始吧”,众绣工便开始仔细研究画作。
薛宗平也看向那副画作,是副彩绘仕女图,画作虽然简约写意倒也形神兼备,奈何他眼中仕女只有一人,并不觉惊艳。
巡视一圈回来,沈令玥见他只笑着看自己,不再看画,便领着他去书画房。书画房里面墙上、书案上皆是字画,地上也有几个字画缸分门别类的塞满了画卷。
沈令玥先拿出几幅不错的字画给他看,他倒点评的头头是道。沈令玥画技一般,跟他一起看画愈发衬得自己技拙。
想当年,他什么不是自己教的?唉,好汉不提当年勇。
沈令玥又跟着他看了几幅,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便打发他自己看,她则走到另外一个书案前拿出一本传奇翻看。
薛宗平又看了一会,觉得不过如此,便有些跃跃欲试,他铺纸研磨,提笔在纸上作画。
午后的世界,只余笔墨香和翻书声。
薛宗平画了许多皆不满意,一旁纸篓已被废纸堆满。正要放弃,他看到远处仪静体闲的沈令玥,又想起那副仕女图,灵机一动又作一画,这次一气呵成。他瞧着有趣,笑着走到沈令玥身旁,轻声唤道:“阿姐。”
正看得入神的沈令玥抬头看他,见他神采飞扬,原本沉静的心也跟着欢喜起来,柔声笑问:“阿瞒,怎么了?”
薛宗平将画从身后拿出来展开,轻快的问道:“阿姐,你瞧,好不好玩?”
只见巨大的宣纸上仅中间一处有着墨,却是一只小犬在追逐自己的尾巴,寥寥数笔便将犬儿画活了,憨傻之态跃然纸上。
沈令玥从他手中接过画,拿在手中仔细远观近瞧,却是越看越喜:“阿瞒,这是你画的?便如榴榴活在画中一般。”
“阿姐,你喜欢?”他见沈令玥点头,更是开心:“我也喜欢。”
沈令玥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画上的榴榴,又唤来赵缇,问道:“赵师傅,你看能否将此画绣出?”
赵缇接过画细看,不由赞了一声“好犬!”沈令玥颇觉与有荣焉。
赵缇笑道:“大娘,此画可以绣出来,犬儿小巧方显娇憨,绣在手帕、香囊、团扇等小物件上甚好。”
沈令玥让她寻块锦帕当场绣出来瞧瞧,赵缇自然领命,不一会功夫便绣成,沈令玥接过锦帕,薛宗平也伸头去看,果然锦帕一角绣了一只娇憨的榴榴。
赵缇见沈令玥喜欢,又笑道:“此物胜在娇小可爱,如若推出定会受到闺中女郎的喜爱。”
薛宗平听了却是不快,他看向沈令玥。只见她将锦帕收入袖中,又卷着画卷道:“此物以后只许绣到给我做的绣品上,别处一律不许绣。”
如此直白的话,赵缇自然明白,她赶紧歇了心思,点头应是。
薛宗平这才重展笑颜,手轻轻拉着沈令玥的衣袖,甚是眷恋。
几月后,单枞拿着一精致锦盒来见沈令玥,说是薛宗平给她的小玩意。
沈令玥打开一看,却是十二只形态各异的玉制榴榴或躺或卧或站在盒里。她拿起一只伸舌奔跑的犬儿把玩,此犬白玉质地,头上和腿脚处又带有青草绿,借此将它的形态勾勒的更加逼真形象。
她见榴榴正跟在单枞脚下,便让单枞将它抱到案上,将玉犬放在榴榴面前,笑道:“榴榴,你看看,这是不是你?”
榴榴瞪着黑玉般的眼睛,盯着玉犬看,待看清后,先是头一缩又鼓足勇气冲着玉犬“旺旺”叫起来,沈令玥见状乐不可支。
因沈令玥临近豆蔻,吴青萍张罗着给她置办了一堆首饰。面对琳琅满目的金钗玉钏,她却兴致缺缺,吴青萍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她向来不喜装扮,但怕说出后又要被阿娘说道,只扯着绣帕想着该如何说,吴青萍见状,大手一挥,命她明日自己去金银行挑选。
无奈,第二日她只得带着侍女去街市,逛了几家金银行便觉这差事辛苦,粗粗挑了几件,准备回家。
未走几步,却见白芷指着前面道:“大娘,前面的瑾玉阁,不就是大郎君给你做玉榴榴的店吗?我们去那里瞧瞧,说不定会有你喜欢的样式。”
沈令玥抬头一看,果然是陈记瑾玉阁,她想起随身带着的榴榴图样,心中有了主意。
她带着侍女向瑾玉阁走去,三人刚到门口,便见瑾玉阁中扔出一人,路人见状立马止步围观。
一彪形大汉带着几个无赖样的人从瑾玉阁出来,他手持一文书喝道:“陈伯钦,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你叔父陈鹄签字画押的契书,上面还有市署的印章,这瑾玉阁从今往后便改姓王了,与你陈家再无瓜葛。”
他见围观的人在旁指指点点,走上前来,拿着契书给众人细看:“各位乡里,也请帮忙作证。非是我等无礼,实为陈家人太过无赖,既然将这铺子抵给我了,合该钱货两清,哪有一直纠缠不休的道理?”
众人见那契书上确实盖有市署印章,本还同情陈家的,或不再言语或将矛头指向陈伯钦。
陈伯钦爬起来,扯住那大汉的胳膊,辩解道:“这铺子是你们从我叔父手中哄骗来的,做不得数。”
那人甚是不屑的将他推开:“做不做数你说的不算,官府说了才算。有本事你去上告,官府若说这铺子是你的,我便还你,不然,你来一次我打一次。你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像你父亲一般断腿才好?”
说完那人大步走了进去,路人见没了热闹也都散去。
白敛将倒在她们面前的陈伯钦扶起,见他刚一起身,又要往里冲,连忙拉住,劝道:“郎君,莫要冲动,你一人又打不过他们,既然觉得有冤何不去官府上告?”
陈伯钦这才转身,对白敛行礼道:“小娘子不知……”
他刚说到此便禁声了,努力张开红肿的双眼盯着沈令玥瞧。
主仆三人哪里能想到他会如此,还是白芷反应快,急忙走到沈令玥前面,双手推开他,斥道:“登徒子,休得无礼!”
陈伯钦踉踉跄跄的后退两步,待站稳后他才反应过来,一改满脸的错愕,换成一副遇到救星的模样,跪倒在沈令玥面前:“小娘子,你可要救救我陈家呀。”
白芷已然气炸:“你这登徒子,真是无礼,我家与你家非亲非故,缘何要救你?果真如店家所言是个纠缠不休的!大娘,我们走,莫要理他。”
说着,白芷推着沈令玥便要走,却被陈伯钦拽住衣裙:“我们虽然无亲却是有故,小娘子忘了?四年前的涿光园,我们曾经有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