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钱?”叶柏昊对上许嘉仁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睛里寻找些什么,可是他只看到了坦然和一丝应对自己的不耐烦。叶柏昊诧异对方面对自己竟然毫无愧色,还能假装一切都未发生过,这样冷漠又心狠的女子竟然只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
叶柏昊忍不住轻笑,“国公府轮得到你来操持家务、管理钱银?”
叶柏昊的脸色依旧苍白,也许正是这样,才显得他的轻蔑如此刺眼。许嘉仁又想起几个月前他在病床上攥着拳头的样子,这个人究竟是天生便对人怀有敌意还是仅仅是看自己不顺眼?兴许是自己上一次无端闯入客房所以让他心生误解,许嘉仁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解释一下。
正在酝酿这话怎么出口才算圆满,身后忽然响起微不可闻的敲门声,许嘉仁一下子站起来,差点没把面前小几上的棋盘掀起来。
“叶公子,是我。”门后是熟悉又温柔的女声。
嘉仁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的看向叶柏昊,叶柏昊食指挡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许嘉仁好像撞破了什么丑事一样,满脸通红,窘迫的无法自处。
叶柏昊的手搭在他那把怪异椅子两侧的轮子后方,左臂略后外侧旋转,那椅子便换了个朝向。
叶柏昊的手臂力量很强,毫不费力的就可以借由轮椅的力量自由活动,他把笨重的轮椅车停在许嘉仁面前,仅有一指的距离,他的身体就可以碰触到许嘉仁。许嘉仁后退一步,低头看他,目光又不自觉落在被薄毯遮盖的双腿上,许嘉仁这次看的清楚了些,她可以看的出薄毯之下是两条腿的轮廓。
看来这个人在腿和命之间还是选择了前者。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约你来么。”叶柏昊低声道,“我约的人不是你,是你来错了。”
叶柏昊的话让许嘉仁一阵脸红,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不好意思。同时,心里又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现在叶柏昊约的人——也就是她的大姐,如今正等在门外,在这种关头她应该关心的是自己怎么面对,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叶柏昊的腿上。
“那我怎么办?”许嘉仁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叶柏昊的腿,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叶柏昊似乎早有对策,“屏风后面有一个红色的大木箱子,和你上次藏的一模一样。”
这话让许嘉仁更加窘迫,她觉得叶柏昊就像一条无孔不入的蛇,总是能找到一个让她尴尬的点,然后灵活的钻进去让她无地自容。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叶柏昊现在是在帮她解围,她终于把视线从叶柏昊的腿上移开,倒抽了一口气绕过叶柏昊,走到屏风后面,果然看到了那个她曾经藏身过的箱子。
许嘉仁熟练地躲了进去,在箱子要盖上的那一刹那,她从缝隙中看到叶柏昊在回头看她,就好像是马戏团的观众在欣赏小丑表演,许嘉仁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丢脸过了。
叶柏昊替许嘉蓉开了门,许嘉蓉一见到叶柏昊,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
许嘉蓉进来后,叶柏昊问她,“关门么?”
关不关门都算是私会了,可是许嘉蓉不在乎,她自己去关上了门,然后作势要去推叶柏昊的轮椅车。
叶柏昊控住轮子,“我自己来。”
叶柏昊又驱着轮子回到刚刚的位置,而许嘉蓉在棋盘另一侧坐下。
许嘉蓉泪如雨下,她不如许嘉仁直接,她不会直接去打量叶柏昊的腿,只能垂着眼,一直掉眼泪。而叶柏昊面对这样的许嘉蓉一语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许嘉蓉强力忍耐的抽泣声。
而躲在箱子里的许嘉仁快要窒息了,虽然箱子里的空气还很充足,可是许嘉仁觉得,如果许嘉蓉再这么哭下去,她就要憋死了。她也是真心佩服许嘉蓉,可以一直哭一直哭,一句话都不用说。她又想到了许洪业,当初许嘉蓉跑到许洪业那一连哭了五六天,想必也是这副光哭不说话让人干着急的模样,怪不得许洪业受不了她。
春宵苦短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和心上人相处,还不温存一下,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而那叶柏昊也是个不解风情的,看见人家女孩子哭也不知道安慰一下。
许嘉蓉哭够了,抽噎道,“你身子调养的怎么样了,我……我一直想见你一面。”
恐怕许嘉蓉也知道,她如果不开口,叶柏昊是绝对不会搭理她的。
叶柏昊道,“许姑娘,你找叶某是有什么事。”
“叶郎。”许嘉蓉楚楚可怜的抬头看向叶柏昊,“你不记得我了么。”话还没说完,许嘉蓉又开始哭,美人含泪、我见犹怜。
叶柏昊眉头轻蹙。
许嘉蓉道,“三年前的上元佳节,是你猜中了我的灯谜,我们约好来年再见的。”
对于大盛自矜的贵女而言,一年中能肆无忌惮出游的日子屈指可数。许嘉蓉和原主不一样,从她有了男女意识那天起,便很是看重自己的身份,从不随意出府。三年前上元节,还是贪玩的许嘉楚拉扯她出去逛庙会的,许嘉蓉也就是在那一天认识了叶柏昊。
京城中最是不乏才子佳人,在上元节这一天,三三两两好友云集,谈诗论义,有才女将自己的谜语制在灯上,引得路人围观,才女言道,若是有人能解了她的谜,便将赠出《西山子》真迹一本。许嘉蓉不懂这女子出题该由男子答的规矩,她一是垂涎西山子大师已久,二也是自侍才女有心卖弄,最后勉强对了答案却惹得众人意兴阑珊,败兴散去。
那出谜的女子颇为看不上她,便出言为难,“不如这样,你也出个谜语,我若猜中,你便把《西山子》还给我,如何?”
许嘉蓉:“我出个对子吧。”
许嘉蓉的对子太过简单,那女子已经是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幸而有叶柏昊抢先对上对子,这才没让那《西山子》落回女子手中。也就是从那一刻,许嘉蓉便对叶柏昊一见倾心了。
而对叶柏昊而言,这实在是一件让他记都记不住的小事。
叶柏昊道,“许姑娘,我想你是认错人了,叶某从来不凑上元节的热闹。”
这次倒不是许嘉蓉认错了,确实是叶柏昊记错了,或许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天是上元节。可能是他某一次和郭淮等兄弟出去喝酒,喝的微醺迷醉之际,恰好遇上了许嘉蓉被人为难,他最看不惯出尔反尔之事,便顺手帮了一把,这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他是听说梁国公为他择了门亲事,而那个姑娘还因为他的拒婚要死要活,叶柏昊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郭淮传话来,说这个姑娘要见他,他本是不想来的,但是想到了一个人,他还是来了。
许嘉蓉听到叶柏昊这话简直要崩溃了,又哭了好一会儿,叶柏昊强压着性子才没有发作,许嘉蓉道,“叶郎,你可是因为你这条腿所以……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你就算不记得我也没有关系。”
叶柏昊面无表情地说,“叶某还没落魄到需要人照顾的程度。”
这话彻底伤了许嘉蓉的心,她站起来想离叶柏昊近一些,叶柏昊却道,“许姑娘,时候不早了,你若不早些回去,恐怕其他小姐要起了疑心。”
许嘉蓉哭着跑了出去。
许嘉仁闷的一身都是汗,再加上刚刚脏东西洒到了衣服上,她的汗水混着汁水发出不太美妙的气味,她还没在箱子里闷死就要被自己熏死。
一声门响,许嘉仁确定许嘉蓉已经走了。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叶柏昊的声音,“你还不出来?”那声音离自己很近,想必他就在箱子前。
叶柏昊将箱子掀开,许嘉仁才不得不从箱子里跳出来。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绒发湿湿的贴在脸上,有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滴到下巴,再从下巴滴到她并不丰满的胸脯上,这副狼狈的样子一点也不输乌雀山饥寒交迫的那几天。
叶柏昊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生出一种快意。
许嘉仁尽量站的离叶柏昊远一些,不让他闻到自己身上这股难闻的气味,然后她问他,“你能不能先离开?”
叶柏昊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许嘉仁说,“你有办法在这个地方和我姐姐私会……”许嘉仁觉得这个词有些不妥,“和我姐姐见面,必定是安排周全了,你总有办法避嫌的。难道你让我这个样子出去,别人问起来怎么办?我明明是来换衣服的,却不小心被人带错了路。”许嘉仁估计,那个撞到她的丫鬟就是故意的,只不过这个丫鬟本来是要把东西洒在她大姐身上好为他们制造机会的,可不小心认错了人,倒叫她倒了霉。
叶柏昊听到“避嫌”这个词,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我现在行动不便,我这个样子怎么离开?”
许嘉仁说,“我看你明明活动自如,你刚刚不还说自己不用人照顾了么,怎么就不能自己离开呢。”
“我没有离开的理由。”叶柏昊道,“约我来此的是你们许家人,赶我走的也是你们许家人,你们许家的姑娘都是这么不讲道理么?”
许嘉仁刚刚对叶柏昊替自己解围的感激一瞬间烟消云散,怒瞪着他。
叶柏昊扶着轮椅车的轮子后退了一步,“也罢,你比我小,我不跟你计较。我现在给你两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