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发老者无限怜惜地把那个小石人捧在手心,似水的柔和目光不正不斜的完全覆盖住了那个扑朔迷离的小石人。他口中念念有词:“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言辞沉郁缥缈,却暗藏深情。
戴小血见罢此状,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到十分的诧异。戴小血虽不是饱读诗书之士,但是儿时上过几年私塾,倒也读过这一首《诗经》中的名篇《上邪》,戴小血暗暗思忖这首《上邪》,明明就是女子为表示自己对爱情的矢志不渝而写给自己的情郎的,怎么这风伯伯会陡然念起这首诗来的,又见那白发老者风先生神色凄凄,似乎忆起了伤心之事。
戴小血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只见石桌上散落着一堆堆不规则的白色粉末,石桌上赫然还放着数十个排列有序的小石人。
小石人竟然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戴小血情不自禁啧啧称奇,为之惊叹。而让戴小血震惊的是,连同白发老者手上的那一个,这数十个小石人竟都一模一样,雕刻得纤毫不差。
这是一个美好曼妙的姑娘。
纵然是由石头雕刻而成的,也让人情不自禁的觉得这个姑娘竟是如此的清新脱俗,眉宇之间暗藏着风华绝代的熠熠神采,让人观之目眩神迷。
任何人若看到了这样一个被雕塑在石头上的姑娘,只怕谁都会不顾一切地为之痴狂。然而,这仅仅是一座石头的雕塑。没有人能想象的到,这样一个姑娘在尘世间又是如何一番模样。
或许,她美好得让人无法想象。
戴小血迷茫地看着石桌上的小石人,从胸腔,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无以伦比的温暖。
温暖中却又不胜伤感。
他发现自己开始了解这位扑朔迷离神秘莫测的“风伯伯”了。他愣愣地看着那白发老者抚摸着小石人时那痴狂癫痫的样子,突然觉得他是一个寂寞的人。
因为戴小血了解,一个人在雕刻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情。
孤独是一个人想着另一个人,而寂寞是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
“你想知道你的妈妈长成什么模样吗?”白发老者的嘴里冷不防的冒出这句话。
“想。”戴小血毫不犹豫地道。
“这就是你妈妈的模样。”白发老者深情款款地看着手中的小石人道。
这句话对戴小血来说,绝不亚于晴天霹雳,也有如雨后阳光。
戴小血的心仿佛骤然被一只无形莫名的手紧紧捏住了一般,感到一阵急促的绞痛。
他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这种时候,千言万语都显得苍白。
他的脸色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僵硬一成不变,只有那双萧索的眼睛在动。他失魂落魄般地从石桌上拿起一个小石人。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曾经梦到过多少次他的母亲。
只是那个母亲只属于一个梦。她的模样无非只是戴小血的想象。
但是,现在,戴小血双眼凝注着手中的小石人,从她的眉宇之间仿佛看到她的语笑嫣然。戴小血的心中一阵剧烈的痉挛,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个小石人和自己无数次梦到过的母亲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他揉摸这手中的小石人,喃喃道:“妈,妈,真的是你吗?你来了。”他的情绪已经不可抑制,因为他那双无比萧索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他从来都没有在人前流过眼泪,但此时他已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一个人真正要落泪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的。
戴小血明明知道一个人的情绪若写在脸上,就等于把自己置之于一个不可挽回的致命境地。
为此,别人会透过这一个缺口,单刀直入,给你致命一击。
但戴小血对此也无可奈何。每一个至情至性的人都会对此感到无可奈何。
往往不是人控制情绪,而是情绪控制人。
无论是戴小血还是白发老者,此刻都已被不可抑制的情绪所控制,都不折不扣成为了情绪的奴隶。
然而,这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小油灯发出的昏黄摇曳的光投在他们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拉扯到了那挂满了十八般武器的石壁上。显得诡谲,更显得悲怆。
好不容易,戴小血终于从复杂的情绪中抽身出来,他慌忙地用手拭干了眼角的泪水,强作镇定,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何当你听到我妈妈名字的时候会那样地惶惶不知所措。”
那白发老者抬起头看着戴小血,他的嘴唇在颤抖,在翕动,欲语还休。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道:“你又怎会知道,又怎会了解。没人会知道,没人会了解。”言语之间,充满了绝望。
戴小血为之动容,半响说不出一句话。随后,干脆不再就此多加思索,只愣愣地看着他母亲的石头雕塑,一阵温暖,一阵伤感,百感交集,恍如隔世。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迅捷地夺过了戴小血手中的小石人。戴小血既恍惚又惊骇,他看见白发老者又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夺过了他手中的小石人,脸色凝重严肃,正目不斜视地看着他。
戴小血被他这样看着,身体忽然不听使唤畏缩了起来,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只见白发老者面茏一层寒霜,缓缓地把手中的小石人放到石桌上,数十个小石人又排列整齐地横躺在石桌上,整齐得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恍惚只觉得石桌上只有一个小石人。
就连戴小血都已经开始分不清楚,石桌上到底有多少个小石人。
须臾,白发老者抑扬顿挫冷冷地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明天还有一个比武大赛要应付,早些歇息吧,养好精神,明天酣畅淋漓的全力一战。”他顿了顿,以手支颔,像在思索着什么。“嗳,至于我和你妈妈的事情,”他一字一字道,“你也不必就此再多叫揣测,比武大赛过后,或许我会告诉你的。”
“现在不行吗?”戴小血几乎脱口而出。
白发老者吹灭了那盏小油灯,整个世界为之黯淡。黑暗化作风,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让人无处闪躲。
“不行。”这两个字仿佛是由这严峻冷漠的黑暗说出的,戴小血分不清它的方向,只觉得自己对此无力抗拒。
沉默。
死寂。
连呼吸声都没有。
天地茫茫。
戴小血在心中戏谑自己,总算又只剩下我一人了。
戴小血摸索着靠到石壁旁,感觉到一阵无法抵御的冰冷由碰触到石壁的那一只手蔓延至全身,戴小血一阵哆嗦,一阵痉挛。
他缓缓地坐在地上,把一直背负的那把长逾七尺的蟒骨剑卸了下来,放在腿上。
他刚一闭上眼睛,一个接一个的幻象纷至沓来,搅得他心绪翻滚。黑暗化作悲哀,把他重重包围,教他不能自已。
他抑制自己的回忆,强迫自己睡去。但几经努力,终究无济于事。
他索性把眼睛睁开,睁开之后,眼前的依旧是无边无涯的黑暗,但总比面对那些无可挽回的事情要强得多了。
这天晚上,戴小血一夜无眠。
他又怎么会睡得着呢?
他厌恶想东西,却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很多。
蹉跎的岁月,不可挽回的追忆。
这是戴小血有生以来度过的一个最漫长的夜晚,漫长得足以让人回味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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