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吼,马啸,人伤悲。
戴东阳已是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江湖。他骑着那匹神骏的白马,风从他干练结实的躯体两旁急遽流过,这时他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有些感伤。
他骑在马上,极目远眺,凌冽的风迎面而来,这时候原本恋无可恋潇洒飘逸的风也变得轮廓分明,似可触及。
他提起手,眯缝着眼,要捉住这俏皮的风,却发现原来世间的一切都不会如自己所愿。
他想要捉住这行踪不定的风,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人生呢?人生岂不是如这俏皮的一阵风。看似轮廓分明,实则也是虚无缥缈。
可是,世间又有哪一个人能真正勘破这些道理。
戴东阳也未曾明白这个道理。他眼神黯淡,平生怅然,不禁想到,弹指一挥间,世事沧桑,反复变化,自己行走江湖已经四十余载,从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变成了年过半百的孤独剑客。
除了寂寞,他又得到了什么。
戴东阳是寂寞的。因为他还从来未曾遇到过一个能抵挡得了自己三招的对手。
他天生异禀,相貌堂堂,少年成名,他的寂寞只有他背上负着的的那把长剑才能明白。
就算是程舒蔓也不曾明白过他的寂寞。
那个曾经让他心碎的女人。
女人啊女人,有时候真的比世间所有的武功都要厉害,她的轻颦浅笑比任何一种暗器都要厉害。
一个傲视群雄,剑法精妙绝伦的剑客,却抵挡不了一个女人的轻轻一笑。他猝不及防,剑还没有拔出,心就已经碎了。
女人,真是不可思议的女人。你若想了解女人的心思,那远比在大海捞针还要难。
谁若是自持已经了解了女人,那么谁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呆子。
戴东阳这样想着,不觉已经来到了新丰镇的市集上。一大清早的市集,也已经是热闹非凡。他跳下马,轻轻地拍了一下那匹白马的高昂着的头,道:“小白雪,这一路上辛苦你了,现如今,我们终于快到昆仑山了,不妨在这里歇一歇。”说罢,就牵着这匹名叫小白雪的白马昂首阔步走进了人群中。
他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不远处正聚集了很多人,围着一块空地,堵得水泄不通。一些小孩骑在自家父亲的肩头上,小小的手掌竟也不忘了鼓掌喝彩。
那里还时不时爆发出雷霆万钧的喝彩声。
戴东阳忍不住要去看个究竟。
于是他牵着小白雪往那个人流聚集的地方走去。
因为这里实在聚集了太多人,在最外面一围的人根本瞧不清楚里面到底搞什么名堂。只是在喝彩声中和吵杂的争执声中,依稀可以听到棍棒相击,武打的声音。
即使这里再吵,戴东阳也会听到这些武打的声音。
这是让他热血的声音。
或许他的寂寞可以得到解救也未可知。
他非要看个究竟不可。
戴东阳一跃上马,因为小白雪高大剽悍,戴东阳一骑上去,便在这一群人中有了鹤立鸡群的优越感。
他已经看到了场内发生的事情。
原来那里用几块木板简易搭建了一个戏台,粗制滥造的戏台上有身着异服,头戴硬罗帽,脸上都画了各种各样脸谱的武生正在唱戏。
戏台上有两个武生。一个是手执银枪的白虎,一个是手持木棍的勾脸豹子精。
两个武生都一样的高大魁梧,正在戏台上互相打斗。
白虎和豹子精的打斗忽缓忽快,你来我往,看起来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真是精彩绝伦。
难怪会吸引这么多的观众。
戴东阳看得也不禁呆了,他虽然是一代武功卓绝的剑客高手,他经历了无数次的打斗,却从未看过戏台上的武生比武。
到底是戏如人生,还是人生如戏?
戴东阳坐在马背上,戏台上的一切都一览无遗。他现在只怕是比那简单搭建的戏台都还要高。
戏台上的两个武生一眼就看见了戴东阳。
他们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直直地射向戴东阳。
戴东阳却满不在乎,似乎并未发觉这冷冷阴鸷的目光。
突然,从戏台后面又走出来一个手持青龙偃月刀,美髯飘飘长愈二尺,面如重枣,威风凛凛的“关二哥”。
这到底是演哪一出戏?有白虎,有豹子精,最后还走出了一个“关二哥”。
“关二哥”横握青龙偃月刀,脸有愠色,大吼一声,震得那挂在嘴上的二尺长髯簌簌抖动,险些掉落了下来。
白虎和豹子精听到这一声怒吼,立马停了下来。两个武生都怒目圆瞪,恶狠狠地盯着“关二哥”。
台下的观众,对于初来乍到的“关二哥”感到十分惊讶,场内静息了几秒钟,随后便爆发出了震耳聩聋的喝彩声。
有人纷纷说道:“演得真好,太逼真了。”“看那双眼睛,活脱脱就是两个喷火的黑窟窿……”
……
这时候白虎和豹子精同仇敌忾,合手对付“关二哥”。
这次的打斗,竟没有了那种忽缓忽快,潇洒漂亮的稳健感觉。竟然打得杀气腾腾,招招凶残无比,三人似乎都在以死相拼。
这哪里还是一场戏台上的武生比武?这分明已是假戏真做,一场真真切切的生死决斗。
台下的观众兀自喝彩声不断。
戴东阳的眉头深锁,动也不动地看着台上这三个武生的激烈打斗。
白虎和豹子精虽然攻势凌厉,但“关二哥”也将一把青龙偃月刀使得出神入化,把自己的身体保护得风雨不透。
突然白虎大喝一声,振臂抖枪,倏忽将银枪向上挑起,长驱直入,直取“关二哥”门面。与此同时,豹子精持着一根长逾八尺的木棍,狂风骤雨般往“关二哥”的腿上扫去,速度之快,其影难寻。
“关二哥”首尾受到夹攻,心头大骇,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取其利害,用青龙偃月刀格挡住了白虎来势凶猛的银枪,护住了门面,但脚下却已受到了豹子精的棍击。
只听得“格嗤”几声响,关二哥的双脚已经骨折。他只能用青龙偃月刀艰难地支撑,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关二哥”气喘吁吁,满脸的汗水和着画脸谱的颜料一起流了下来,把一张原本威风凛凛的脸冲溃得一塌糊涂,不堪入目。他把一口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颤巍巍地站着,双腿已经血肉模糊,鲜血从脚下汩汩不断地流出来,戏台也被染红了一大片。
除了戴东阳,台下的观众早就已经惊骇得忘记了呼吸。
更不必说喝彩了。
此时的白虎和豹子精正对着“关二哥”,同时仰天狂笑,笑声像驴叫一样,难听至极。
他们笑罢,阴鸷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凶狠的光芒,似乎要置“关二哥”于死地方肯罢休。旋即,他们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去,双双举起武器,片刻就要往“关二哥”的脑袋击下。
“关二哥”命休矣?
不,没有。
刹那之间,寒光一闪。
台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戴东阳已站在了台上,他的长剑已经出鞘。
能让他的长剑出鞘的人这世上本就不多。
白虎的银枪和豹子精的木棍不知何时已经断为了两截。
戴东阳手执着一把七尺来长的长剑,一袭白袍因为来势快速无伦,兀自被风吹得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