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不用周川矿场仍会正常运转的把握,赵佶彻底放心地下了决心,当即下旨,令吏部安排好周川调任合适的州府主官,选拔合适官员接任清真山总管。
至于就机严查周川有没有窃取国家利益这种事就不用明说了,相关官员自然会盯紧安排。
查出问题,最好是大问题,这更能证明矿场领导换人的正确性,是建议者的功劳,自然也是皇帝的英明。
作为奖励,周川官升半级,成了正六品,调任它处。接任的自然是经吏部等相关人事组织严格考查选拔出来、经主要领导赞扬认可推荐的忠君可靠能干官员——公羊务(白相爷的便宜老丈人)。当然,白相爷觉悟高,原则强,并“没有”参与此事。
只是,宋代州府长官,小而次要的州,州之长也是从五品的,大州一般是正五品,地位更重要的府,知府至少是从四品。周川这种六品官能到哪里当州府级长官呢?皇帝可是明确指示过要调周川当州府之长的。
这个矛盾自然难不住相关官僚们。
周川被任命为岭南某大州知府。
这个州面积很大,汉人居民很少,文明及语言与汉人大不同近似野人属于南蛮子的少数民族为主体,且种族部落复杂,各种民族矛盾和冲突很多又不断,知府位子属于艰苦危险没油水没有前途,稍不慎,性命还容易在南蛮子闹事或气候环境等造成的多发疾病中丢掉,并背负辜负君王圣恩厚望骂名。但确实满足了皇帝对周川的官职要求不是。
周川担任清真山矿场长官数年,守着巨大金山,只知向朝廷要人要权,中央官员们大力支持尽量满足了周川这个那个要求,周川却不知回报官员们的支持与善意,太不懂事了,连最起码的人情往来都不做,太不守官场规矩,太招人恨了。中央官僚包括梁师成等大太监对肥厚的矿山油水馋得口水直流却碰上个周川傻瓜,早就有心狠狠教训惩罚一下周川的傲慢不敬,树立个样子提醒天下的官员做官要晓事会做人。以前是有皇帝离不得周川在盯着,官僚们才让周川当着矿场总管安稳活到今天。
定周川正六品调任是因为这个级别可由人事相关部门和领导自己说了就算,皇帝那只是走个程序。到了从五品就得上奏皇帝亲自御批了,调任官员赴任前还得进京面君,经皇帝考查听从教诲领旨谢恩。
那么把功臣近似罪官降职发配岭南糊弄皇帝这种事,皇帝若是问起来,恼怒追责人事官员怎么办?
好办。
官员们半点儿也不怕,更不用担心。皇帝赵佶性情大变,越发享乐放纵懒于朝政,不会过问。
万一过问并较真,也没事。应付皇帝的一堆理由早就准备好了。
比如,周川是个大忠臣,年老不服老,报国壮志不减。不是朝廷不体恤他,是他主动申请治理岭南再为国立新功并坚持。
比如周川长年累月勘探采矿钻惯了荒山野地,性子变了野了,奈不得约束,已经不适应也不喜欢在繁化热闹地做官,就喜欢到岭南这样的蛮荒地清静而无拘无束自在生活。
比如,周川虽然矿业上是顶级人才,但治理地方没有经验,皇帝体恤关照他,但人事官员也不能因此就把重要的州府冒失交到周川这种生手去掌握治理,否则很容易出事,造成国家大损失,也害了周川用苦劳好不容易换来的一世英名。这种误国误功臣的事,明事有节操的人事官员岂能干?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先让周川拿岭南一些无关紧要的州府练练手,有经验有能力了再调到好的州府,这才是正确程序。
若说奖励周川功劳的升官幅度太小,从六品到正六品才升了仅仅半级,奖励太小气,对不住朝廷不忘功臣的态度和大宋一向优待有功官员的原则和传统,相关人事官员们也借口充足。
一个勘探采矿的区区匠人能当上有品的正经官,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提升到大朝会时有资格参与进宫上朝的六品官,已经是区区匠人天大的荣幸了。玩奇银技巧的卑贱人物若是奖赏得位列高官厚爵,那,进士出身甚至东华门唱名曾经跨马披红挂彩游街却苦干多年不得高位的众多官员脸又往哪搁?谁会服周川?
让周川受嫉妒排挤,别说做官,人都难做,这是害周川,有违朝廷奖励有大功人员的本愿。
所以不能奖赏官级太重。
若是周川对自己从朝廷获得的回报不满意,心有怨言甚至怨恨,那就是周川不懂事不知足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什么资历,说明此人气节操守见识和做人做官智慧等等都有问题,只怕并非是真心的忠君报国。
对这种人,朝廷又为何要重奖重用?
不升他当大官就对了。
类似的理由借口,权术博大精深的中国,官僚们玩这个玩得精通溜熟,后世照样缤纷上演,才有了“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的精妙总结,不知坑了多少真抓实干的正直官员,让想报国干事的人难以踏上发挥能力做更大贡献的更大舞台,在大宋,类似的借口更威力巨大,能堵嘴堵得死死的,能把当事人窝得死死的。
这时候绝不会有人想起同样不是进士出身也狗屁真本事没有更不为国家尽忠卖力的高俅之流为何就能身居高位。也没人会提起发生得太多司空见惯的高官重臣们争权争功争待遇的无耻行为。没人指责或质疑这些人的操守忠不忠君之类问题。对人对己两种标准,宽以待己,苛求待人,说一套做一套,玩得娴熟坦然心安理得,不黑厚不能当官的风气也就成了坚固的政治传统和后人从政的最原则经验教训,通行世界政坛。
若是皇帝要召周川赴任前进京面君查问对质详情,或是周川命硬,在岭南饱受折腾能不死,皇帝有心,召回京另有重用,官僚们合伙整治报复周川的内情会暴露,他们也不担心。有的是法子让周川永远也靠不近东京城一步。
长年辛苦,年纪又大了,精神一松懈,松了紧提的那口气就垮了,暴死途中就是让人感觉很正常的一种手段。
事实上,对没用了的周川,皇帝赵佶就不当回事了,表示了不能亏待功臣的皇帝应有态度,做了笼统指示后就抛到脑后了,从此直到国灭倒霉,他也再没想起还有周川这么个人。
对接任清真山矿场的总管人选,涉及到巨额铜钱财富来源,赵佶很重视,自然不会忽视,亲自召见考查了一下。
问题是他深居在封闭的宫中,对发生在东京城里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太多邪恶大事都一无所知,连自己的儿女都缺乏了解,接见一个无名之辈匆匆间能考查出什么来?赵佶又不是长着能看破人心的透视眼。
早有精干专业人氏按白居中的授意事先包装好了公羊务,怎么应付皇帝的问题,怎么表现克已奉公忠君爱国操守好还能力强确实是理想的接任人选,这都早有准备。
公羊务的长相也称得上不俗,不然也难生出那么漂亮的闺女,商人出身,骗惯了人,能说会道,一包装就变成皇帝喜爱的那种类型。大宋朝的官,长相很重要,长得丑的缺人权没官运。皇帝赵佶更是偏爱长相好的官员。
赵公廉能做赵佶十几年的宠臣,长得高大英俊,玉树临风,气质风度极佳,属于几千年历史中也难得一见的有官威更有能力的超级帅哥一枚,这是个重要原因。公羊务也沾了长相的光,赵佶一看,第一印象就不错。
加上有几个不同部门的官员都从不同立场角度认证吹捧公羊务以前担任的官虽然小却属于才挖掘出来的大宋目前最短缺的精通商务管理的难得人才,重用晚了,在一旁这一通配合表演,公羊务也确实对商业门清,轻易骗过了赵佶,获得了恩准。
随公羊务上任的可不只是他的得用仆从得宠小妾。
皇帝既然不放心周川,换掉抛弃了,对长久驻扎矿场的军官甚至官兵也不放心。
为清除周川留下的影响和关系网,加强中央对矿场的控制,重新构架矿场体系堵住矿场漏洞,保障新总管能尽快树立起管理权威,截断矿场极可能有的暗藏利益链条,保障朝廷重大利益,就按公羊务面圣汇报的皇帝也满意的所谓施政方针,赵佶下旨从东京调了一批军队去替换当地驻军。
这其中包括四千精锐步兵禁军和一千负责黄河押运的水军禁军,并特意选派了两位京中强将带队,一叫王森的军官去接替负责守矿步军,叫江洪的这位接管水军。这二将自然是投靠白居中的得用军官,经白居中私下操作权力关系网选中的。
矿场主将王碾没换掉。
这不是信任,也不是白居中和公羊务不想换,而是不能一下子把矿场文武主官全换掉,否则不利稳定交接和过渡。
总得留个熟悉矿场的主要官员到时能咨询利用一下啊。
替换军队和具体主事军官自然是为公羊务保驾护航加强对矿场的控制,这样方便公羊务迅速立足和快速大把劳好处。
矿场原驻军,八千官兵换掉了五千,只认公羊务命令的京城来的禁军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人员数量以及京城官僚想当然认为的军人个人军事素质整体作战能力都占绝对优势。水陆两军又掌握在王森、江洪手中。白居中和公羊务有此屏障,自信不用担心镇守矿场的原矿军不听调遣敢有不满而闹事。王森江洪两京城投机军官去荒山僻岭,又是去帮着捞钱并享福耍威风当大爷拉功绩升官的,不是去吃苦遭罪承担罪责风险的,自然得有人带队具体干活并做那个出事就可拉出来顶上的替罪羊。
如此,原守矿军步兵副将,一个叫皇甫雄的悍将被踢回原隶属的清真山本地府城,但主要承担黄河押运任务的水军两位主要将领,一个叫马元的一个叫来永儿的都留了下来。
这二人有能力,干得也好,得留用干活并承担没人愿意接手这活中暗藏的太大押运风险。
谁都知道黄河这条养育中国文明几千年的母亲河却是很容易闹情绪翻脸的,经常在人不知不觉中大发脾气搞破坏。
押运铜锭走黄河很容易翻船,一旦翻船失货就是重罪。
在马元、来泳儿之前担任押运任务的好几批军官就是因此被问罪砍头的。朝廷可没工夫管你什么原因导致翻船损失了铜锭,中央官僚们没人在乎你死得冤不冤。
青面兽杨志就是吃的这类亏。
押运花石纲走黄河翻船,损失的还不是相当于钱的贵重物品铜锭却获重罪,托出身杨家将的福才没被直接定成砍头罪,又负罪逃跑了才避过了风头,没被立即充军发配到某地随时面临被整死多半有来无回。
名门嫡系杨志尚且如此,没家世没根没靠的一般军官哪抗得住押运翻船的罪。
至于原守矿将士和基层军官被换下的五千多精干人员以及随军家属,则哪来的回哪去,直接踢回原隶属地,由原官府重新随意安排。都是地方上养的厢军,如果当地官府觉得养不起也用不上这些人,可以上报解散打发回家自谋生路。
大宋没人愿意当兵打仗。官兵多是拉壮丁强征强拉来的。为防止逃跑,所以盖上军人标记。
多年守矿有功,不用你当兵当狗使了,不用你冒险打仗了,官僚们认为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奖励。奖励钱是没有的。地方官僚们自己都缺钱捞和挥霍。安家田谋生钱,你想也不要想。没那个规矩。不能开先例惯着丘八。
和打发掉的官兵相比,周川这个昔日清真山总管就更冤更悲惨了。
周川对仅仅升官半级并不太在意,离开清真山矿场,他乐得清闲,也不介意。快退休了,土埋半截了,官不官的没多大意义。能体面活着离开艰苦危险风险更大的矿场山区,换个地方悠然养老也是种幸福。可辛辛苦苦几十年,为大宋朝做出了太多牺牲,有重大贡献,结果却是一纸调令来,不但没得奖励和好报反而混成了和发配罪官一样的结局,这种升官调任哪是奖励?
这就是想让他这个五十多的功臣、赤心忠臣去岭南遭罪送死啊。这也太冤太寒人心了。
气得一向淡泊名利心胸开阔的老倌一下子病倒了,干脆以此辞了官。
朝廷对矿场各类人员的无情处置方法,导致了从上到下的怨恨,埋下了大难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