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言笑起来两只虎牙尖尖,整个人全身上下忽然多了一股稚气,和她严肃起来一副高知的模样很是不同。
“哈哈,是问研究方向吗?我是研究流体力学的。”她抢先一步回答了段落的问题,又安静下来在想要不要把自己的问题再问一遍。
段落点点头好像在思考接下来怎么搭话,果然是没怎么听清自己问题的样子。谭言清清嗓子,又鼓起勇气问了句,“那你呢?是单身吗?”
段落被女生的直接吓得抬起了头,看了一眼谭言月光下亮晶晶的双眼又很快扭过了头,“嗯,额。”明明五月份的夜晚还凉得很,段落却明显感到自己的脊背在出汗,这个问题自己都未曾想过,虽然有过这样那样的一些回忆,但的确是没有确立什么关系吧。
沉吟地时间长到谭言都想要放弃这个问题了,段落忽然开口了,很笃定地说,“是的。嗯,单身。”
谭言没说话,上下嘴唇一抿,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些。
两人又这么并肩走了一会,很快就到了谭言的公寓楼下。段落忽然发现两只手放哪里都有些不适,抱胸前未免有些距离感,插口袋里又显得太随意了,贴着裤缝的话就会变成同手同脚了!
怎么会这样,段落急得抓了抓后脑勺,感到没来由的一丝焦虑。
谭言站定,回过头来,眼睛里水灵灵的。可能是路灯的光的反射吧,段落这样想。
“李老师的想法我明白,她可能也会和你说。我之前还有些不乐意,但老师也明事理,只是让我一定先见见你,后面的事情都在我们自己的想法。我之前还在想如果你不是单身的话,就皆大欢喜了。”她细长的身影落在楼房的阴影里,风一来,还有发丝被吹起的影子。
段落站地离她稍微有些距离,黑夜将他不安的眼神掩饰地很好。他低头仔细去看谭言脚边的公寓绿化带里的多肉和仙人掌,地上还铺满了小石子和木屑填补了多肉以外的空间。
有常见的龙舌兰和玉树,还有几丛长的巨大的晚霞,饱满的叶片中间高高低低生长出了花茎,看来不久之后这些多肉就要齐齐开花了。
谭言见他闷声,便硬着头皮一股脑儿又说了下去,“但你我正好都是单身,李老师知道难免又会念叨几句,你放心,我会和她好好说的。咱们就当交了个朋友,你也不用多想。”说着还往段落的方向走了一小步,想要看清他的神情。
段落下意识地往后侧了一侧,整个人都站在了阴影里。“嗯,我奶奶现在带的学生少,闲下来了,不该这么劳烦你。”
谭言脸上的笑容一愣,也收回了脚步,低下头好像在看挎包背带上的什么东西,两只手都挂在背带上上下摸索了一番。“不不,老师是我的恩师,我报答不尽的。”
段落看见地上有几粒滚落在路中间的石子,抬脚将其踢回了绿化带。
谭言顿了顿,这次是真的开始找东西,翻出了钥匙和门禁卡。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些疲倦和冷淡,“那我上楼了。”
段落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嗯,谢谢醉蟹和熏鱼了。之后我把盒子洗干净了再送回给你。”
谭言已经开始往门房走去,听了段落的话这才停了下来,“哦,好。不着急的呀。”说完便挥挥手刷卡进了公寓。
段落看了会空空的门房之后,才转身往回走。
走到一半,忍不住掏出手机想给奶奶发个抱怨信息,却开屏就看见冉斯竺的未接来电。这一眼,便将刚刚放松下来的毛孔惊得又颤栗了一次,打开和奶奶的对话框之后都没了说话的兴致。
他悻悻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闷着头往回走。
陪谭言走过来的时候觉得时间漫长,一个人走回程却是眨眼功夫就到家了。
上下口袋摸了个遍才发现忘带门禁卡了,可见谭言给自己带来的冲击有多大。无奈之下,他往边上走了走准备按密码进边门。
刚走下楼梯,绕过装饰用的石柱,他赫然发现街边的树干边上站着一个人。
大着胆子贴着楼房的侧面又往前走了一步,心里想着赶紧进公寓,可别被什么莫名其妙的流浪汉给缠住了,那人也动了。
吓得段落加快了脚步,就要冲上边门去了,那人喊了一声,“段落,是我。”
段落连忙收势,踉跄了两步差点摔上一跤。
这一声让他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又立刻猛地强力挤压了起来。一时间,氧气和血液都在全身告诉运走,段落觉得头有些晕。
斯竺从树影下走进月光里,今夜如玉盘一般的朗朗皓月毫不掩饰它的好奇和顽皮,直直地笼罩着两人。
段落一手扶着楼梯的栏杆,还差两步他就冲到边门的密码锁前面了。他内心犹豫不决是否要现在掉头就继续往上走,密码的六位数现在像是无限滚动播放似的在眼前闪现,应该不会浪费任何时间就能够开门进楼。
内心的声音一直在呼喊着上楼,输入密码,回家;上楼,输入密码,回家。
可脚底下却迈不动步。
哪怕是让脚尖换个方向都是如此的困难。
双脚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段落看见斯竺戴着眼镜,一步一步走近过来。
他的脸上顿时起了奇异的潮红色彩,内心深处生出了近乎本能的期待和渴望,而下一瞬,又有滔天的恐惧将那些渴望尽数吞噬,在心脏位置,只留下黑洞洞的,刮起飓风的窟窿。
“别,不要再走了。”段落的脸憋地通红,咬着牙费劲说出了这几个字。他快要受不了这样的自我撕扯了,仿佛任何一个下一秒钟自己就会被这无序又疯狂的力量给撕成碎片,无影无踪。
斯竺停住了脚步。
他知道段落正在经历什么,每个人的自我觉醒都是不一样的,但毫无疑问都是痛苦且挣扎的。
试问谁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接受一个二十多年中从未了解过的自己呢?尤其那个崭新的自己不是主流,也许不会被国内的至亲至爱们接受和祝福的?
那一夜的段落选择了任性和自我放逐,但那代表不了什么。
至少不会减轻一点现在的痛苦,反而是加深。
斯竺往后退了半步。
他希望段落尽可能地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