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绾一惊，立刻回头看他。
深秋的凉意透过衣服慢慢渗入皮肤，他站在距离她不过几步的地方，就这样无比冷静的看着她。
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他为何回来，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也明白了他看向她时为何会有那样复杂的眼神......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顾绍霆看着她的表情从震惊恢复平静最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十分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不知是惊吓还是害怕。
顾绍霆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似比方才更凉了。他轻轻圈过她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深深地抱着，声音低哑，“清绾，我们结婚吧。”
他一点也不想问她为什么要离开。
自从云惜告诉他她给六姨太传了消息之后，他就一直派人跟着六姨太。跟踪的人汇报说这几日六姨太将一些银行的股份和手头上零散的生意都卖了，还买了今日去北平的火车票。
他便猜到了她的意图。
他急忙赶回来，害怕她当真就这么走了。
如今想起来都觉得仍有些后怕，他不由将苏清绾抱得更紧，“清绾，你别想离开我......”
苏清绾靠在他怀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又何尝想伤害他，可是事情却还是走到了万般无奈的这一步。她和六姨太的关系始终是他们之间永远也抹不去的痛，如今没了孩子，这痛，便又更深了一层。
她是真的太累了，累到连这份爱都不敢要了。
这些天压在心底的痛楚此刻又一点一点慢慢浮现出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苏清绾闭上双眼，睫毛微微颤动，声音已经有些哀求，“你放我走吧......”
顾绍霆听到这句话，心脏微微一缩。他收紧双臂抱着她，声音都开始颤抖，“放你走……我怎么放你走……你要我怎么放你走！”
她这些日子以来对他所有的抗拒，都不及这一句话让他如此心痛。
苏清绾闭着眼，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溢出点点泪意，她的声音这样低且压抑，“我已经没有孩子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这样绝望的语气，让他的心都不由开始抽痛，“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苏清绾突然皱着眉用力推开他，他猝不及防竟被她一把推开了。
顾绍霆伸着双臂，尤想上前一步。她却紧紧盯着他，满脸的泪痕，眼神既痛苦又悲伤，“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这句话让顾绍霆伸出的双臂突然顿住，想要上前的双腿也僵在了原地。他看着她此刻的眼神，竟然觉得自己已无法靠近她。
她这样悲痛的眼神他从未见过，哪怕是在得知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也只是悲伤到了极致，不曾有过这般激烈的情绪。
顾绍霆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她竟是真的......想要离开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有一瞬的停滞，只一瞬，压在心底的痛意又立刻翻涌而来，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汹涌，痛得心脏都在下意识微微抽紧。顾绍霆看着她，眼里满是痛苦，“清绾......”
苏清绾哭到有些无力，她伸手扶着门框，轻轻抽噎着，沾着泪珠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神情脆弱到让人心生不忍。
顾绍霆握紧双手，朝她走了过去。
她抬起头看他，眼神里立刻有了一丝戒备。
顾绍霆走到她面前，抬手温柔地擦干她眼角的泪，轻声哄着，“你别哭......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苏清绾微怔地看着他，他擦完眼泪手指依旧停留在她脸上，眼神依恋却十分坚定，“可是清绾......我不可能再让你离开我。”
她微微皱起眉，终于有些绝望。
顾绍霆说完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
她扭过头避开他的触碰，轻轻闭上眼，似是已然累极，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顾绍霆收回手，面色平静地朝外面喊了一声，“张妈。”
不一会张妈就过来了，她看到眼前的情景连忙低下头去。顾绍霆淡淡吩咐着，“照顾好夫人。”张妈立刻点点头，“是。”
他吩咐完又扭头看向苏清绾，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苏清绾听到他下楼的声音终于有些支撑不住，身子顺着门慢慢滑落。
张妈吓得急忙上来扶住她，“夫人......夫人！”看到苏清绾面色苍白的样子，张妈忍不住叹了口气，“夫人这又是何苦呢......”
苏清绾面无表情，抬眼怔怔看着远处。
窗边的书桌上还放着她昨日新存的花，深秋的日光冷淡，不过一日，那花就已失了颜色。苏清绾靠在门上，静静看着那束花，心里突然浮起一片凄凉。
秋风渐起，天地萧瑟。
顾绍霆天色将晚才回到上海，刚进书房，便发现周敛也在。顾绍霆走到书桌后面坐下，面上透着疲惫，“查的怎么样了？”
周敛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这是静安商会这两年的资金出入。”
顾绍霆伸手接过来，周敛又说，“二爷猜得不错，静安商会的资金确实有问题。”
顾绍霆随手翻了两页就将文件扔在了桌上，他的眼神微冷，“苏锦枫还是太着急了......黎家这么大的家业，居然也被他败光了。”
周敛有些迟疑，“这些大笔资金的流动，黎家人不会不知道......”
顾绍霆往后一靠闭上眼，抬手揉捏着酸痛的眼角，“所以我说苏锦枫太着急了，急着给自己找了个靠山，如今已然骑虎难下......外国人的胃口，岂是一个小小的黎家能满足的。”
如今各地纷战，外驻军队日益增多，军需粮草哪一样不得花钱，凭他苏锦枫有再大的本事，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
周敛思考片刻，“那我们要不要再等等？”照这样的情形来看，黎家破产已是迟早的事。若不用他们动手便能解决，自是再好不过。
“不必等了。”顾绍霆睁开眼，眼底透冷，他伸手将桌上的文件往外一推，“将这份文件交给政法司。”
勾结外商，扰乱市场，涉足军事......这其中哪一条，都够他苏锦枫受的了。
周敛拿起文件一点头，“是。”
顾绍霆又将眼睛徐徐闭上，轻轻一摆手，周敛会意地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四周变得安静，顾绍霆闭着眼睛，却没有一丝睡意。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可他的心情，却是这样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