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微凉，并没有让烟雨亭的草木有太多的变化，一如盛夏的郁郁葱葱。
清灵到来的时候，风轻硕与花仞已经在亭中等候。
酒刚斟好，丰盛的菜肴未动。
“不好意思，本宫让王爷久等了。”
清灵施施然走进亭中，淡笑着招呼道，一如往日，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就已在一边入座。
风轻硕早已习惯了清灵的尊卑不分，也不计较。
花仞本就是江湖中人，更是不拘小节。
清灵坐定，看着花仞淡淡一点头。
“花公子，多日不见，看起来越发艳光四射了不少。”
“那是必须的！”
花仞也不谦虚，狐狸眼一眯，扯出一抹魅惑的笑意，骚包地自恋道。
“咣！”
酒杯狠狠落在桌上。
风轻硕冷冷的声音响起。
“快喝！”
“额......”
花仞被惊了一跳，转眼看到风轻硕黑沉森冷的眼神，顿时明白自己犯了哪条戒律。
干干一笑，立马收起满脸的风骚气息。
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潋滟的狐狸眼在风轻硕与清灵之间暗暗游离，眼底闪过几分狡黠。
风轻硕已经放下酒杯，拿起玉筷夹起一只色泽鲜美的大虾，放进清灵手边的碟子里，脸上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冰冷。
“吃吧，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平和温润的话语，让一旁的花仞都不禁暗暗哆嗦了一下。
见色忘友啊见色忘友！
他算是亲身体会到这差距了！
清灵倒很是淡定。
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她也早就习惯了风轻硕的举动。
“多谢王爷。”
也不客气，夹起碟子里的虾低头吃了起来。
对于他这份忽来的无微不至，她找不出缘由，也就顺其自然。
许是还用不惯这太过贵重的玉筷，清灵手指一滑，夹在筷头上的虾又掉回了碟子中。
“我剥给你吃吧。”
风轻硕放下手中的筷子，抬手伸向清灵的碟子。
“不用了，王爷。”清灵轻笑着用手肘一挡。
“还是本宫自己来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才有意思。”
说着，挑眉一笑。
晶亮晶亮的莹黑水眸华光闪烁，让风轻硕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幽深的眼底，涌起淡淡的温柔与宠溺。
“咳咳！我说硕王爷，你还要不要听我说正事了啊？”
花仞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风轻硕一本正经的问道。
风轻硕转头重新拿起筷子，低垂的眼脸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尴尬。
“说。”
冷冷一个字，并不抬头。
清灵正埋头吃着，此时，不由心中一顿。
“王爷，本宫......”
“没事儿。你尽管吃你的。”
风轻硕打断清灵的话，对她淡淡一笑，手上的动作不停，几样她爱吃的菜已经夹到她的面前，不大的碟子，堆得像座小山，直到放不下，才罢手。
清灵抿嘴吃着，无语。
他这是怕她立马就起身跑了么？！
用这样的方式表明留下她的态度，还真是有些......
花仞看到风轻硕的神色，似是也完全不忌讳清灵的存在，开口便认真的说了起来。
“早朝的时候，有人报官，说刑部侍郎府外有死人，人赶过去后才知道，满门上百口人，无一活口。就在同一时间，有人用箭将刑部侍郎所有的罪证射到了皇宫大殿之上。”
顿了顿，仰头喝下手中的酒。
“搜查现场的时候，发现了紫衣门留下的标志，而且，是有意留下的。”
紫衣门？！
清灵心底一怔。
她总算是明白今日请她来此的原因了！
她知道，面前的两个男人此刻正在暗暗注视着她的神色，揣摩着她的心思。
不动声色的垂眸吃着，眼底波光微闪，顷刻又恢复了一贯的清明。
“紫衣门......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嚣张。”
风轻硕思衬着，端起酒杯轻抿，淡淡说着。
“是啊！以往，小孩还是可以幸免的，可这次......”
花仞说着，也皱眉思衬着。
“这侍郎家三代为官，虽没出过什么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势力范围却也不容小觑。而且，从上一代开始，就与如今的林丞相相交甚笃，如今也算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了。”
花仞思量着分析眼前的情况，眼中情绪淡漠。
“你说，紫衣门究竟为何这么做？以往的证据也都是借他人之手呈到皇上面前，这一次，竟然用了这样的手段，这不是明着向朝廷挑衅么？！”
花仞有些苦恼的摇摇头，看着风轻硕问道。
“这些年，紫衣门所杀的各国臣子为数不少，虽然对各国朝廷而言是有利有弊，可这紫衣门在民间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风轻硕斟着酒，淡淡说着。
“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整个苍州大陆，五国的朝廷都要忌惮他们，又有哪国是心甘情愿的。可想除之而后快，又谁也没有那个能力，更不想强自出头，让他人坐享渔翁之利......”
“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在故意挑拨？想借刀杀人？”花仞眉头一挑，若有所思的反问。
“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与我们都没有好处可言。”
花仞明白，这个“我们”，不仅是风轻硕这一方，还有太子风轻扬。
“那我们现在......”
分析到此刻，花仞心底不禁多了几分沉重。
天下风云，蠢蠢欲动。
这样的平静，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怎么放下了？再吃点。”
瞥见清灵放下手中的碗筷，风轻硕抬头轻声说道。
清灵淡笑，轻轻摇头。
“饱了。你们快吃吧，都快凉了。”
风轻硕看着清灵，但笑不语。
片刻，才转开视线，静静浅酌起来。
清灵扫一眼面前两个不动声色的男人，垂眉思衬着自己要不要找个理由先行告退。
不料，花仞却问出话来。
“王妃娘娘，你对紫衣门此次的作为有何看法？”
在两个男人灼灼的目光下，清灵不惊讶，也不紧张，心中倒是在想，他们终于装不住了肯摆到台面上说了。
思量片刻，淡淡道：“本宫对紫衣门的了解，也仅限于道听途说。其实，本宫倒是有些好奇，这样一个拿钱办事的杀手门派，该是多么富有的买主才能让他们接下这个无限期又高风险的买卖......”
花仞听着，若有所思。
风轻硕手中的酒杯一顿，转头看着清灵：“从十年前开始，各国就查了，可一直，一无所获。”
清灵抿唇思量着，低垂的眼眸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花如此大的代价，难道就是为了为民除害，做这无名英雄？看来这世上，还真是有神圣的救世主啊！”
清灵随口说着，却让面前的两个男人不由相视一眼。
风轻硕看着清灵，浅笑。
“爱妃可想当这样的救世主？”
清灵轻声呵笑。
“本宫乐于平淡，可没那么远大的志向。再说，在本宫这样的俗人眼中，救世主，可没那么伟大，或许他解救的只是自己心中的执念。天下的贪官污吏是杀不尽的，不是本宫不共戴天的仇人，只要不欺压到本宫头上，本宫何须要跟天下所有的奸佞为敌？！”
风轻硕神色淡淡，注视着清灵，眸色深深。
是啊！救世主，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
不过是在解救自己心中执念的同时，给大多数人带来了好处，在那些人心中，便成了救世主。
俗人，生在俗世，谁能免得了俗，谁又不是俗人。
可难得的是，不是每个俗人都能看得清俗人免不了的俗......
“爱妃是觉得，这有可能是仇杀？”
“可有谁能跟五国的官员都有仇的？”
不等清灵回答，花仞就挑眉问道。
清灵轻笑，望向花仞。
“迁怒这个道理，花公子不会不懂吧？！”
“如此说来，此次紫衣门下手这么绝，又这样嚣张，难道是说，这背后的买主跟这刑部侍郎有仇？”
花仞想了想，便问出了口。
清灵眉梢微挑，抿嘴耸了耸肩，轻轻摇头。
“这本宫就不知道了，本宫也只是顺着自己的推理猜测而已。”
“爱妃的猜测很有道理，倒是我们疏忽了。”
风轻硕凝眉思衬着，淡淡说道。
清灵一笑置之。
“对了，王爷你的兵法书落在了本宫那儿，待会儿本宫就让人给你送去。”
风轻硕挑眉一愣，随即像是想起。
“是楚将军的那本手札吗？”淡淡问。
清灵点头。
“恩。是的。本宫随手翻看了一下，王爷不会介意吧？！”
“哦？爱妃还懂兵法？”
风轻硕眼中闪出几分亮光。
“认得字，看得懂而已。”
“恩。”风轻硕抿唇淡笑，“那也很不错了。那可是楚老将军毕生的精华所在，一般人看懂都难。”
清灵心中一跳。
完了，高调了！
那书她看了，对于行军打战很实用，但比起她曾经读过的那些中外战略名著，绝对算不上多么高深经典。
她倒是忘了，这里的军事，还处在相当于中国封建王朝的中期时代。
清灵呵呵一笑，似是突然想到般，偏头问风轻硕：“对了，这楚老将军可是十几年前神风国那意欲谋反被满门抄斩的那位将军？”
风轻硕神色一怔，眼底划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伤痛，注视着清灵。
“爱妃也知道？”
“听说过。那个时候，我也应该刚出生不久。”
清灵随意扫视着亭外的花草，有点心不在焉的说着。
风轻硕眉头一挑。
这丫头，从嫁过来到现在，张口闭口本宫二字就掉在嘴边，这会儿倒是舍得改个口了！
无奈一笑，眼底晕染着淡淡的宠溺，抬手抚上清灵脑后披散的长发。
“那个时候，你不是刚出生不久，而是根本就没有出生。”温润的嗓音带着笑意。
“额......”
清灵抬眼，也被眼前这张一笑倾国的脸恍了下神，愣神了片刻。
心中不禁有些烦躁。
侧身咧了咧，躲开风轻硕放在她脑勺上的手。
“王爷，别这么摸本宫，很容易让本宫想起本宫的娘亲来。”
“噗！！！咳咳...咳咳...”
花仞一手抬起宽大的袖口半遮着脸，一手举起，向着风轻硕不停挥着，轻挑的狐狸眼满是强忍住的笑意。
风轻硕转过脸，眼神冷冷扫向已经起身跳出老远的花仞。
“要是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额......没，没吃完，本公子还饿着呢。”
花仞干笑着，有些讨好的意味，可那水光闪动的眼底却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神色。
“呵呵！本公子接着吃，你们聊，你们接着聊。”
花仞贫嘴，看风轻硕还是一副要吃人的眼神，不由将目标转向了清灵。
“王妃刚才不是在说楚老将军吗？其实，本公子还是很钦佩他的，只是没想到，那样一个百年将门竟落得那种下场。”
花仞的话的确引起了清灵的兴趣。
“听花公子这话，倒是有些打抱不平的意味。”
清灵轻笑着接话。
两人的互动成功跳过了刚才的插曲，扭转了让风轻硕发飕的局势。
花仞似是自嘲一笑。
“楚老将军也算是硕的半个师父，为人刚正不阿，他的儿子楚宇轩，曾经的护国大将军，文武双全，一身正气，并不是个热衷权贵的人，没想到......”
“楚老将军还是王爷的师父？”
清灵诧异，看向身旁的风轻硕，见他正无声抿酒，眉宇间有些淡淡的哀伤。
心中不由一跳。
没想到会挖出这样一条关系，如此，便好办多了。
“既然你们有这怀疑，何不去查证？若真有冤情，也好还楚将军一个清白。”
清灵看着花仞，淡声问道。
“查证......十五年来，我们一直在查，可终究还是不见眉目。”
风轻硕仰头喝下一口酒，沉声说着。
“当年将军府，六十口人，无一生还，事后不到一月，府上又起了大火，人证物证，更无一处可以查起。”
“无一生还......这么确定？”
清灵心底一愣，不禁问出声来。
“楚家男人并不兴妻妾成群，人口并不多，老将军只娶了一妻，有一儿一女，儿子楚宇轩，女儿楚宇凤，我都见过。当年这案子是如今的林丞相一手查办的，全府的人都是他亲自监督斩杀的，无一遗漏。”
清灵不禁心中疑惑。
无一遗漏？
那么那天那个女人又是谁？
依她所说，她若真是楚家人，应该就是楚宇凤吧！
“那林丞相......”
“他与楚家是死对头，只会斩草除根。”
风轻硕打断清灵的话，冷冷说道。
清灵眉心一皱。
“那不也说明，他的嫌疑最大么？”
“是最大，可楚宇轩的军队逼宫，这是不争的事实，前丞相宇文恪死前也一口咬定是他们一同密谋造反。”
清灵一副听故事的神情津津有味的听着，心中却将所有的消息快速捋了个遍。
这样复杂的牵扯，让她本能的生出几分警惕。
她觉得，那个紫衣女子并没有骗她。
那么，十五年前，将军府无一幸免的那场劫难又是怎么回事？
心中突然生出一份莫名的渴望，让她情不自禁想顺着这条线摸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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