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田很不满意,或者说姜田很生气后果嘛……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严重。姜田生气的原因是这次演习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在他看来击沉五艘小船仅仅是击伤了对方的旗舰,这种结果与失败是可以划等号的。至于其他人是不是这么想,他可就不在乎了。
李修远表情有些僵硬的爬上了靖海号,走到姜田等人的面前时尴尬的抱拳行礼:“末将输的心服口服……”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姜田叹了口气:“李将军你没输,输的是我啊!”
本来还很兴奋的靖海号水兵们都有些糊涂,以一敌群还能全身而退,最多只是被判定受到了部分损伤而战斗力并未减少多少,这种战果可是算是大胜了,怎么到了姜大人嘴里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呢?
李修远还以为姜田是在客气,所以想着赶紧承认自己失败,省的大伙面子上都不好看,可没想到姜田马上就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李将军你阵法严密,是我小看了您手下的将士,虽然我仗着火器犀利占了点便宜,可每次都无法深入你的阵型当中直取中军,反倒是有数次险些被你包围无法逃脱,浪费了大量弹药之后就只是削弱了你舰队中少数几艘小船,看来我还真不是行军打仗的材料!”
姜田说的是实情,他虽然了解铁甲舰时代之后的海战模式,可是对于风帆战舰的具体战术尤其是中国明代海军的主要战术战法却并不知道,就算自己的船上也有不少原先水军的士兵,可是因为明末军纪废弛,那些卫所兵早就不熟悉自己的本职工作了,只是因为靠海吃海,没事还要打鱼撑船赚钱糊口,这些人才勉强能靠着这些技能留在海军中效力,而且接收新船之后,训练的时间太短,也不能完全熟悉新船的性能,演习中有几个炮位甚至出现因为操作失误而影响发射的情况,虽然最后并没有造成什么事故,但是这也充分的暴露了这些人的训练不足,更是对姜田的命令难以理解,导致姜田每次都要将命令解释一遍他们才能猜出作战意图,这与李修远舰队中那种默契的配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正是因为有两条船见旗舰有难,主动的封堵了靖海号的火线,靠着堵枪眼的做法最后才保全了威海卫海军的尊严。
姜田的一席分析说的直白透彻,那些研究员们哪怕不懂海战也听得明明白白,若不是李修远手中的船只同靖海号相比相差太大,否则敢于单舰挑战威海卫舰队就是找死的行为。这番话让本来窝了一肚子火的威海卫指挥使大人每一个汗毛都舒爽了起来,这个一品文官虽然没有自己这么丰富的海战经验,可从他的话中可以听出这人的确是知兵之人,比那些不懂装懂乱指挥的前明监军们强太多了。自己这仗打的是窝囊,可谁让对手是能写出海权论的姜大人呢,自己输得不丢人。
当舰队重新驶入威海水寨的时候,从船上的一届小兵,到参看演习的所有人心中,都坚信了姜田所说的海战变革即将到来。今天就只是一艘新兵驾驶的船就能耍的精锐们团团乱转,若是他日来上十几艘这样的战舰,可不是要在中国的海洋上横着走!到时候难道要像当年抗倭一样在海岸线上到处救火,却还抓不住人家吗?所以说这时候要是有谁还敢忽略海防的重要性,那么这个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傻到了一定程度。
“今日姜某人输了,输给了诸位戍守祖国海疆的将士们,我姜田敬佩大家,所以今天晚上这顿酒我请了,还望勇士们一如既往的给百姓、给祖国、给皇帝陛下守好这渤海的大门!”姜田豪气云干的举起一个海碗灌下了一碗酒,这番举动引得众人轰然允诺,也让他这个一品大员与基层的官兵拉近了点距离。
可是他的这番举动,在两个人眼中看得是提心吊胆,一个心月,她虽然提前将酒兑了水,可是看姜田这么一口气灌下去还是有些担心。另一个却是吴远,他并不反对这种讨好水兵的做法,但是姜田的讲话中先提及百姓后说祖国,最后才提到了皇帝,这个顺序的错误看似无关紧要,可在有心人眼中就能成为扳倒姜田的一块敲门砖,他这才发现这段真心实意的讲话中,充分的暴露了姜田内心真正看重的东西,别看大明不兴因言获罪,更是有百姓为上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先贤古训,但是真要有人不停的挖掘这些黑材料,早晚也会在皇帝心中种下不好的种子,所以他想着找个机会是不是好好同姜田谈谈。
至于本来应该对这件事最为敏感的张环,此刻却拉着刘宝铠围着一张画的潦草的纸,一起重新推演演习的现场:“师兄且看,我舰之青铜长炮,莫说是三百米内,就是六百米内以今天的海况,命中率都应在百分之十左右,可是先生他为何非要拉倒三百米才开炮,并且还将命中率定这么低呢?而且你看此处,明明我们还有余力强攻,可看到对方两舰前来阻挡,却主动退了出去,这又是为何?难道说先生他生性谨慎不愿冒险吗?”
现在算是半个海军迷的色狼也乐得探讨这些,只是顾及到周围还有不少人跟着一起指指点点,所以不能称呼张环为殿下。
“这个……”装作思索的色狼想了想说道:“其实别看先生他瞧不起那种青铜炮,但是就这种火炮放在欧洲都是十分先进的,而要想让整个舰队的人保守秘密是不可能的,所以出于保密的需要,先生他当然是故意隐藏了火炮的性能。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过于欺负对方,要是打得威海卫的海军都没了信心,那这只军队要想恢复到以前的精气神就不容易了。”
他这么一说张环也觉得有理,心想不愧是将军之子,对于行伍之事还是很有见地的。反正自己这边的目的就是演练新兵,并且找出实际作战中可能遇到的问题,所以明明算是自己胜利了,但是若能况下就只剩下了挨打的份。至于一个国家能造出多大规模多么先进的军舰,这就不是设计者与海军司令部能决定的问题了。”回到研究院的姜田在庆功宴上说出了这番话:“所以无论是海军还是研究院,你们要学着习惯和文官内阁打交道,同事也要学会用稍微廉价一点的东西发挥出最大的效能。”
有了比较充足的建造经验,二号舰的建造工作就不用姜田亲自监督了,而且经过了几个月的政治斗争,朝堂上已经逐渐明朗的局势也需要姜田赶紧赶回去,好在即将重新组阁的新内阁面前混个脸熟。至于这届新内阁,其实主要的人员没多大的变动,只是曾经的内阁首辅宁焦突然“暴毙身亡”,他空缺下来的位置被田虚海的老爹田愈顶替了。这位原先的吏部尚书,后来的组织人事部部长,在交割了所有的职务之后,终于混入了“中央政治局”,身为同样出身江南的儒士,这番变动当真让很多人看得大跌眼镜。等姜田一行人重新回到北京城之后,面对的就是经历过一番权利交替的朝廷,而南边的民乱嘛……那已经成了街头巷尾的一个笑话。
就在朝堂上进行权利斗争的时候,南边出事的那几个省份以一种国人从没有想到过的方法结束了动乱,试问自秦始皇统一中国史称皇帝以来,有谁见过地主们集体举家逃离自己老家的?又有谁见过百姓们敲锣打鼓欢迎王师到自己家里斗地主的?恐怕更没有谁见过军队不来自己村子就哭天抢地闹着要上吊自杀的吧?这种看似错乱其实却有着深刻道理的事情就在这几个省份上演了,也是中国现如今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中意想不到的结果。其他地方的地主士绅们虽然战战兢兢的想要封锁消息,可是军队系统并没有闲着,虽然还没有接到命令要将土改扩展到全国,却实打实的通过军队的消息网将这个爆炸性的新闻传播得到处都是,至于那些地主们的小心思,现在已经没人关心了,以至于他们看着曾经瞧不起的下人、佃户们,都觉得对方的眼神中有种噬人的光芒,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下乡清查土地的工作组都没有受到任何阻力,也没人敢随意的收取地主们的贿赂,因为村子中的那些自耕农与佃户们都在眼巴巴的看着那些暂时不属于自己的土地,谁要是不识时务虚报田亩,并且让当地驻军得到了消息,那下回来的可就是军队的土改工作组了。
土改的锋芒扫过江南各省的时候,张韬感觉自己从没有这么神清气爽过,就算坐在金銮殿上朝议事都没有以前的疲劳感觉。尤其是看到姜田那半死不活的表情时就更是开心:“贤弟此次公干辛苦了,听说新军舰的性能还不错?”
满朝文武看着这师兄弟俩人的心情很复杂,虽然他们都属于改革派,但是姜田明显没有张韬那么激进,现在很多人都在想,也许就是姜田曾经读过圣贤书,所以才不像张皇帝那样急功近利,可惜很多人一开始还将他视为死敌,现在才知道如果没有这么个可以劝谏的人在朝中,那么午门外尚未干涸的血迹就还会增加新的血液,只是不知道下次轮到谁这么倒霉了。
事已至此,姜田也知道没有办法在阻止可能出现的经济危机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如何补救且建立起新的商业体系:“启禀陛下,微臣幸不辱命,新舰虽说尚未达到理想状态,但靖海级护卫舰若是大规模建造,二十年内将无可匹敌!”
听姜田这么一说,大殿之中议论之声四起,海军军官则一个个挺直了腰杆,甭管政治上怎么内斗,反正这姜大人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兼最大的靠山,就算哪个势力要和姜大人为难,海军都第一个不答应。张韬早就看过了那场演习的报告,他虽然不懂海军,但是也知道对于一群仅仅训练了不到一个月的水兵,仅凭一艘战舰就能取得那样的成绩,除了姜田指挥上没有犯错之外,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武器的性能了。别看他一直坚信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是人,但武器如果差太多,就好比给你一把龙泉宝剑让你去进攻一辆坦克,那么再勇敢也没什么用处,除非是坦克兵睡着了。
“贤弟果然乃是军工的擎天一柱,也不枉费朕当初将你绑了回来。不过贤弟怎么说是二十年内无敌手?”张韬依然是那么的和颜悦色,可是他心里开始觉得姜田是要夸大其词的要军费了。
姜田叹了口气,然后朝着张韬深深的一揖:“想必陛下也知道,一国的军队建设,取决于该国的经济水平与现实需要,目前我国的主要目标是称霸近海并收回故土,所以仅凭靖海级护卫舰是可以胜任这个工作的,但是当我们的完成了以上的目标时,将会继续想深海挺近,这是我国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海军必然会成为维护海外利益的急先锋,届时仅凭靖海级将无法守护远洋贸易航线,面对与我们有经济利益冲突的西欧各国,咱们海军的数量与质量都将不复存在。可是……”
姜田故意的停顿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张韬的反应,见他似乎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才继续说道:“若是我国在二十年内没能达到改革的预期,也就是说今后我朝的经济结构依旧停留在小农封闭式的传统结构,那么就不需要一支远洋舰队来保护任何东西,也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可以维持这支舰队的正常运营,就像前明那庞大得无以复加的郑和舰队一样,只会面临鸟尽弓藏的最终结局。也许对于整个中华来说,维持传统的生产方式最多不过是延续了千百年来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老路,尤其是对列为臣工全然没有任何影响,最多到时候又换个姓氏当皇帝罢了。但是咱们关起门来做自己的千秋大梦,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与民族就会同咱们一样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吗?前朝的忠臣们强行毁弃郑和舰队百余年后,那些本来还在自家海面晃荡的西洋人就称霸了印度洋,而又用了一百年这些西方的强盗们就占领了整个南洋,更是在明末染指台湾,若是我们依旧蒙上眼睛堵上耳朵幻想着自己依旧是天下第一,那么也许再过百年,这北京城就能看见这些远来的强盗在烧杀掳掠!”
这种危言耸听式的预言换来了落针可闻的安静,论起对海外的了解,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姜田,所以就算有人对此持怀疑态度,也不会站出来与他辩驳。而张韬也觉得自己没猜错,姜田果然开始按照套路来为海军争取应有的地位与军费,所以他依然面带微笑,没有对话中那些大逆不道的说辞有什么不满,毕竟这也是他要姜田建立海军研究院的初衷。
张韬见没人站出来反驳,便严肃的问道:“依你所言这海军乃是护国护民的关键,那贤弟认为建立一支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海军还需要哪些准备?”
很多官员心想:自己没站出来唱反调真是太对了,你看着师兄弟俩人完全是一唱一和的双簧嘛。可是大家都没想到姜田接下来的话究竟有多么的劲爆。
“以臣之愚见,我朝当务之急并非是造舰强兵,而是应先夯实国内经济环境,休养生息繁荣经济,经济发展了民众富强了,对海外用兵的需求增加了,这军队也就自然而然的发展壮大了。而微臣近日听闻江南诸省之事,臣以为……这富国强兵之事怕是要再推迟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