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晴空好像被七月的风雨彻夜席卷过一样,干净的没有一丝云遮挡,空气都是干燥的,压的人透不过来气,好像所有一切都暴露在这无边的天际,好像失去了所有庇佑。
夏蝉还是在没日没夜的发出自己嘶哑的歌声,唱着死前最后的哀歌。在四面白墙,肃穆沉寂的警察局里,林佳佳回答着对面的人提出的问题,她的声音还是在发抖,语言顺序也总是颠倒,不敢看面前的警察的时候,她就转过头透过窗户看看外面静静坐在铁质连排椅上的苏木苡。
苏木苡或许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时候的她,给了那个时候的林佳佳多少勇气。但她突然可以想象了,就在几天前眼睁睁看着母亲拿起刀捅死父亲的安俞生,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到底有多痛呢,应该,比现在痛很多很多吧。
“我要自首。”一个穿着和苏木苡同样校服的少年推开贴满公告的玻璃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在喉间发出了四个字音。
苏木苡转过头,看向那张无数次在篮球场上,无数次在大礼堂的台上,无数次在她幻想里出现的脸,呆呆的愣在原地。
他细长的手指把校服的下摆攥出了一条一条的褶子,“我要自首,我杀人了。”他把刚刚的音量放大了一倍,清清楚楚的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打在苏木苡的耳朵里。
苏木苡看着他脖子上像是被人掐出来的两道淤青,手里印着警局地址的一次性纸杯被她握的不成样子。
一个女警走出来,疑惑的看着他,“你先进来坐着吧,我要做笔录。”少年听话的跟在女警的身后,经过苏木苡身边时,看到熟悉的校服与她对视了一眼。那一秒钟的时间,苏木苡觉得被无限的拉长了,她好像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的绝望,消沉,和急迫。
“姓名。”女警拿出了笔和记录本。
“安俞生。”
“年龄。”
“18岁。”
女警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年代刚成年的孩子,都在经历什么呢。“说说事情的经过吧,被害人是谁。”
“是我父亲,安海。”他深呼吸,就好像说出的不是自己父亲的名字一样。
对面的人皱皱眉,翻起了案件记录本,“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她找到那页,脸上的不解又加了一分。“安海的案子已经结束了啊,犯案的是当事人的妻子。”女警顿了顿,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嗯……也就是你的母亲。她不是正在拘留,马上就要审判了吗,你?”
“不是我妈,是我,是我干的。”少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多一点底气,可他的声音,还是有些磕巴。“拿刀的是我,捅人的也是我,我母亲是为了我,才说是自己干的。”
“可是当时我们有做指纹鉴定,刀上的指纹就是你母亲的,还有你父亲的,根本就没有你的啊。证物资料我们这里都有呢。”女警指指一旁的纸箱。
女警说完话的那一刻,少年突然慌了,或许,他的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在某一刻断裂了,“不,不是她,就是我,你们放了我妈吧,真的是我,我才是你们要抓的犯人,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一定是。”
“小李,怎么了?”一个男人听到外面的声音,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警官,他是安海的儿子,他说安海是他杀的不是他母亲,可是……”
被称为王警官的男子在少年对面坐下,语气温和。“孩子啊,我知道你母亲要面临审判了你很难过,可是不只是指纹,现场飞溅状的血迹和你母亲衣服上的血迹也是吻合的,你当时身处的位置完全不可能是杀人的人,所以,我们是不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把你抓进来把你母亲放走的,这不是我们有权利做的事情,你明白吗?”
少年知道,他不会成功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很疼很疼,于是浑浊的眼泪从眼眶奔涌而出,在脸颊上肆意流淌着,但他忍住不发出哭声。这是出事以来,他第一次哭,他以为,那个人渣父亲死了,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可是当母亲被手铐铐走的时候,当他看见那层白布盖住父亲的时候,当他发现自己救不了母亲的时候,一种酸楚感像瞄准了他最脆弱的细胞一样,狠狠的刺了进来。
“他一喝酒,就发了疯一样的打我妈,那天如果我妈不杀了他,他就会把我们都害死,她没有错,她是正当防卫。”少年抬起头,眼神直直的看向那位女警,“如果你的孩子被人掐着脖子,你身上又全是伤口,你会怎么办。”
女警被问的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叹了口气,是啊,一个母亲又能怎么办呢。
“你说的情况我们当时都了解过了,但是她这个情况有可能会判成防卫过当。不过像这样的家庭暴力案,女性确实处于弱势地位也情有可原,法院会酌情处理的,所以你不要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少年闭上眼,想阻隔掉眼泪的肆意,“不会了,不会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可是苏木苡却还是听的清清楚楚。这个少年,从那时起彻彻底底的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朵花的种子,一朵永远不会盛开也永远不会衰败的花。
年少的他于苏木苡而言是苦海中的那一叶扁舟,是沙漠里那方最美的海市蜃楼,是融化冬日雪,带来四月云的第一缕阳光。但那一刻起她明白了,原来他们都只是在普通人生里痛苦挣扎和奋力生长的人。
而那是她在高中,与他最近的距离……
黑漆漆的房间里,苏木苡醒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好像做了个很远很远的梦。她帮身边的林佳佳重新盖好被子,然后又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