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池随手按亮了屋里的灯,走过去再一看,果然是钟聿。
“都快被你吓死了你知道吗?”
骂完发现他的状态不对劲。
“喂,怎么了?”
地上的人裹着毯子,后背靠着沙发腿,眼神飘忽不定。
顾秋池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印堂发黑,双目无神,让本大仙给你算一卦,你那小保姆跑了是不是?”
“……”
原本表情空洞的钟聿总算转了下眼珠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嘴皮子动了下,最终还是合上了。
这边顾秋池拎着画筒也一屁股坐到钟聿旁边,“好巧啊,你的小保姆跑了,我的老狗腿也跑了,嗨,你说他俩是不是商量好了要一起合起伙来欺负我们?”
钟聿:“……”
顾秋池:“不过好像又不可能,你的小保姆和我的袁大头应该不认识,那就是说咱俩同时被人抛弃了?”
钟聿:“……”
顾秋池:“哎,想想也真惨,你说我们一个貌美如花,才华横溢,一个风流倜傥,家缠万贯,他们凭什么就瞧不上?”
是啊,凭什么呢?
钟聿把身子往后仰了仰,头枕着沙发的靠枕,半饷,他突然开口:“问你个问题。”
顾秋池:“嗯?”
钟聿:“我是不是废物?”
顾秋池愣了下,“她这么说你的?”
“没有!”钟聿仰着头苦笑,“但也就这意思了!”
顾秋池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你这个问题有点技术含量,容我想想!”
钟聿:“……”
顾秋池:“从硬件层面来说你肯定没问题,光冲这张脸就已经够硬核,但从软件方面分析,嘶……好像确实有那么点废柴的意思。”
钟聿:“……”
顾秋池:“不过你也别气馁,你这不是情况特殊嘛,大智若愚也算战术之一,毕竟保命要紧,她迟早会理解你的处境!”
……
雨季过后泞州的酷暑算是真的来了,气温一天比一天往上升。
梁桢忙了一阵子,周六那天抽空去了趟皮罗巷。
皮罗巷在城西,二环以内,毗邻立交桥和CBD,外围拦了一圈丈高三四米的围墙,围墙上挂满了街道办的宣传画报,内容无非是社会繁荣稳定,生活和谐美好,咋一看觉得这座城市真是充满了希望,可从不算宽的一道窄门走进去,里面纵横交错,腥躁熏天,重重叠叠连绵数公里的简易民房。
国内不允许有“贫民窟”这个说法,但依旧避免不了每座城市都会有这么个地方,汇集大量贫民,外来人口,社会边缘底层和流浪汉,你若在里面兜一圈,别说社会主义好了,你连人生都会一起怀疑。
梁桢来之前并没打听,也没跟任何人联系,但她轻车熟路,很轻易就找到了梁国财入狱前一直住的那间小旅馆。
以她对他的了解,五年后他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
果然,从旅馆登记的入住信息中很快就找到了梁国财的名字。
“麻烦能否让他下来一趟?”
这种地方一般都很乱,梁桢不可能自己进去找,于是放了包烟让旅馆的工作人员进去通知了一声。
数分钟后从黑漆漆的楼道里下来一人,拖鞋裤衩,烂糟糟的背心,人大概是刚睡醒,一路下楼一路哈欠,耸拉着眼皮拖拖拉拉地走到楼下,看到梁桢时先是怔了怔,继而两眼冒光。
“喲,稀客!”
梁桢没接茬,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小破楼跟五年前没什么两样,但横七竖八隔了更多房。
这里按床位付费,梁桢记得供应开水一晚十五,,不供应开水一晚只要十块,但这是五年前的价格了,这几年物价飞涨,不知道这里的价格有没有也往上涨一点。
梁桢当时就站在楼道口等,往里可以看到一间间隔开的板房,每间板房靠墙摆了两排床,上下铺,算下来一间房起码住二三十个人。
如此闷热的夏季,不往房间走就能闻到空气里的腥臭气,除此之外还有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大部分以男人为主,打着赤膊光着脚,个个眼神涣散形如走尸,但经过梁桢身边时眼神都会盯住冒光。
这让梁桢很不舒服,所以她不打算耽搁时间了,直接从包里掏出来一只信封。
“长话短说,这里是五千块钱,你买张票回滏阳,滏阳的老房子还在,收拾一下应该还能住人。”
话刚说完梁国财就伸手过来拿信封。
梁桢避了下,“我话还没说完,这钱你一旦拿了,以后就留在滏阳,别再没事跟我纠缠,更别去骚扰舅妈一家。”
梁国财一下就不干了。
“啥玩意儿?你这意思是打算拿五千块钱就想把我支走?”
“不是支走,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梁桢来的路上一再告诫自己,要好好说,好好跟他谈,“五年前你跟我签了协议,照理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不需要再出这五千块钱,但念你在牢里呆了五年,我给你再补个车费,只要你在滏阳好好呆着,往后每个月我会定期给你五百块钱生活费,你做工也好,在家闲着也行,按照滏阳的生活成本,五百已经够你一个人过日子了。”
缓了缓,她又补充,“这是我最后的底线,算是仁至义尽,所以你考虑清楚,现在就给我一个答复!”
梁国财摸着下巴,脑子里咕噜噜开始转。
半饷之后抽了梁桢手里的信封:“行,成交!”
梁桢暗暗松了一口气。
梁国财把信封揣进裤腰里,又问:“每个月的生活费你怎么给我?”
梁桢:“你回到滏阳之后去镇上银行办张卡,把卡号发给我,我会定期往里面汇生活费。”
梁国财似乎对这个处理方式很满意。
“行,一言为定,不过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
“跟我断绝父子关系的时候你让我签了张协议,现在这种事是不是也应该写个正式的东西,不然回头你赖账怎么办?”
“……”
梁国财有时候还挺机灵,跑接待台那边要了张纸,又借了个红印泥。
“来,我说,你写,写完我们都摁个手印,省得你回头赖账!”
梁桢一直相信这天下的父母与子女,前世大概都认识,要么亲友,要么仇人,要么就是讨债和还债的。
她不愿将自己和梁国财的关系定为第二种,所以私以为父女一场就如债务关系。
她大抵是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这辈子得一样样还。
梁桢在协议上摁下自己的拇指印。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