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方丈一直讲法到太阳高悬,接近午时,方才停下。
密密层层的武者堆在一块儿,黑压压成片如墨色孽龙,蜿蜒蛇行,从半山腰一直蔓延到山脚处。
听了慧心方丈讲法的武人,尽皆微笑默叹,拊掌称赞,以为妙绝。
山上山下,总计二十万人,齐齐爆发出石破天惊的拍掌声,排山倒海,仿佛要将落山摇动;响彻云霄,惊得鸾翔凤舞。
但凡细心聆听了慧心方丈讲解佛经者,都觉得被慧心方丈妙语净化心灵,使得身心澄澈空明。更是头脑清醒,灵感频发,洞察自身武功的薄弱之处。
这一番讲演,抵得上资质愚钝的武者十年苦修。
慧心方丈很是疲惫,他可是以八十多岁的年纪,鼓足内功,施展神乎其神的法门,持续讲法半个上午,两个时辰。
然而,面前众人的顿悟、觉醒,却让他感到心满意足,苍老的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把金丝大环刀,似乎还有许多用法……”邓毅算是收获较小的,然而他审视过去二十多年的习武经历,依然发现了自己的前进道路。
“无色无味之毒固然厉害,但是旁人知道我是阎王楼弟子,小心防范,说不得就防住了。”白净胖子喃喃自语,“不如跟有色有味、无色有味、有色无味之毒混用,旁人防得住一种毒药,却想不到还有好几种毒药。”
胖子只觉心中的鬼点子、招式愈来愈多,往日貌似狠辣的下毒方法,在现在的他看来,竟成了小儿科了。
也不知道是谁有幸,尝尝这难缠毒药的滋味儿。
两个时辰的等待,不仅没有消磨在场武者的热情,而且使聚会的氛围更加热烈。
对于召集天下,举办武林大会的天一教教主等人来说,这可谓是开门红。引起了剧烈反响,效果相当不错。
不过众人反响太过热烈,甚至于引起了些许麻烦。诸多武者感激不已,掌声久久不息,使得这大会难以继续开下去。
见状,慧心方丈只得半是得意、半是无奈地重重咳了两声。
“咳——咳——”
从慧心方丈看似衰老羸弱的身躯中,迸发出如重锤擂鼓般的声音,敲在众人胸口,让在场的人心跳几乎停滞了。
台下摩肩接踵的武人在一阵短暂的骚动,逐渐安静起来,意识到方丈有话要说。
慧心方丈微笑着说:“诸位江湖同道,能不远千里,从大江南北赶到这里,更是耐着性子听老衲唠叨了几个时辰,让老衲甚是欣慰感怀。老衲在此拜谢了。”
说完,慧心方丈弯下老腰,对着台下众侠客深深鞠躬。
“使不得,使不得呀!”众人纷纷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向方丈回礼。
有人对着方丈鞠躬,只是腰更低,且长时不起;有人以头触地,行顿首礼;有人跪拜,行稽首大礼;更有佛家弟子,诚惶诚恐,跪地叩头,承接佛法。
论资历辈分,慧心方丈八十来岁,可以做在场绝大多数武人的父亲、爷爷乃至祖宗了;论身份,金佛寺作为大武王朝佛门源头,其方丈代表十方丛林最高领袖,支撑起小半个中原武林;论行迹,慧心方丈一生致力于弘扬佛法,抗击妖邪,方才更是传授开智法门,涤荡众人心灵,提升悟性。
慧心方丈能够坦然接受几乎所有人的大礼,而在场武林人,包括众多掌门、教主、帮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资格接受方丈的鞠躬。
但凡有一点是非心的,都知道主动回礼。就算某些人缺心眼儿,一时反应不过来,瞅见周围人的动作,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慧心方丈挺直了身子,又说道:“老衲非常感激诸位武林同胞的抬爱,只是还请各位稍稍回神,以便面对即将宣布的重要事项。”
说罢,慧心方丈双手合十施礼,走下台去,立在一旁。
众武者才慢慢醒转过来:他们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赶到,是来参与武林大会,不是来听神僧讲经的。
虽说慧心方丈的讲法确实出人意料,让人生出不虚此行之感。但是既然方丈被放在前面,自然说明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这般想着,众人也愈发紧张期待。
在众人所看不见的地方,慧心方丈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就好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
并不显得阴险或奸滑,反而有些可爱。
很难想象一位八十多岁的老者,德高望重的神僧,佛门十方丛林领袖。竟然会露出这么一个略带狡黠的得意的微笑。
不过这确实发生了。
也并非完全没人察觉。
在慧心方丈下台时,同时也有一位中年男人往驻仙台走去。
男人嘴唇翕张间,凭借高明精微的内功,将声音凝聚成束,传到慧心方丈耳中:“老头,你这有点不地道吧?让我怎生接话才能把局面盘活?”
慧心方丈轻轻摇头,让男子自行解决。说起来,慧心方丈与他还是竞争关系。
此世万万没有自己绞尽脑汁,替对手想办法策略的道理。
男子见状,也颇感无奈,叹息一声。紧接着,他不得不露了一手。
男人深吸一口气,将面前清新之气压入腹中,催发极为精妙的内功,整个人半鼓起来。
在众人目视慧心方丈,视线集中身侧时,他在方丈身旁忽然拔地而起,足尖一点,从地面一跃就是好几丈高,看着轻松写意,毫不费力。
台下众人齐齐一惊,连声叹道:“这人是谁,好俊的轻功!”
修行轻功的顶级高手,施展轻身之术,能一跃两丈有余。而这男子竟然一跃而起三丈多高,似乎还未出全力。
这份轻功,足以作为任何人纵横世间的依靠。要是他肯当梁上君子,定能成为天下人闻风丧胆、出入皇宫如自家阁楼的神偷大盗。
当然,若他的轻功只如此,在场的诸多武者也不至于因此激动失态。
更奇异、令人震惊费解的是,男子跃上高空后,没有立即坠下,而是如同虚空横渡般,在空中平平移动数丈,落在石台正中央。
一袭长袍,白衣飘飘,简直是神话中的仙人凭虚御风而行。
这一手横渡长空的轻功,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真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地悠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有如此俊逸似仙的轻功身法了。”有人喃喃自语,给予了无限高的评价。
旁人欲想反驳,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措辞。
跃出三丈容易,跃起三丈难。然而在纵跃三丈后,再横渡三丈,却是难上加难,实在是从没有任何人施展过的绝世身法,堪称神仙手段。
能施展出这等武功,此人即使不善搏杀,也一定是当世罕见的大高手。
男子落在台上,长舒一口气。
众人定睛一看,但见他分明四五十岁的年纪,却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上边还有着金丝银边的装饰,腰间挂两块玉玦,叮铃作响。看起来好不潇洒,不像什么大人物,倒像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
有些五大三粗的武人不禁腹诽,都一大把年龄的人了,还穿着这么轻浮的衣物,也不嫌跌份害臊。
不过,男人展露的绝世轻功,着实将他们震住了。纵使有人不敬重,也不敢在表面上浮现轻视。尽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男人见这手起了作用,内心十分满意,只是摆出风轻云淡的架势,以便宣告相关事宜。
“感谢诸位武林同胞不远万里,翻山越岭而来,支持武林大会。鄙人天一教教主,吴靖远,此番主持操办武林大会,深感荣幸。”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这男人便是天一教当今教主,吴靖远。
“原来他便是天一教教主!”有人惊叹道。
亦有人小声质疑道:“便是那个曾被丐帮帮主一掌拍吐血的天一教教主?他也配跟慧心方丈相提并论?”
认定吴教主没有资格与慧心方丈等同,什么主持操办武林大会也只是厚着脸皮向自己身上贴金。
甫一出口,便有人反驳道:“你又没有亲自见过他们交手,怎么清楚?依我看,吴教主不过是棋差一招,惜败他人。只不过有人以讹传讹,更有心怀鬼胎者推波助澜,越传越夸张,说成吴教主被丐帮帮主一掌击败。”
听者难免会怀疑他的立场。
他这话中,隐含着某些并不公平的意味。
有人附和他:“我看不假。让我来说句公道话,除了朝廷,世上还有哪方势力能把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传递得如此快?你们好生想想罢!”
质疑者又反问道:“可别人都这么说的,难不成就你们消息灵通,博学多闻?”
他立即被人讥讽得面红耳赤:“可笑小儿,一身功力练到狗身上去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都不明白么?都说丐帮帮主拳掌双绝,刚猛无俦,可又有谁亲眼所见?但吴教主举世无双的轻功,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是也,是也……”越来越多人赞叹起来。
吴靖远眼见周遭武者反应,也算得松了口气,同时也将体内沸腾翻滚的内力平静下来。后背溢出的汗滴已然被蒸干了。
方才他吊着一口气,极力施展轻功,在空中以微小的步频、吞吐内力改变方位,横移三丈。看似轻轻松松,实则把他累得不轻,差点去了半条命。
不过效果也很明显,展露这手轻功,再加上提前的布置,一举即扭转了自己名声上的劣势。
吴教主微笑道:“此番召集诸位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