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当中,一个庞然大物浮了起来。
在浮起时候,它还翻转了一下,静静地悬浮在海面上,任凭洋流推动。
问题是,即便是翻转过来了,亦不能分清楚到底是后背呢,还是肚皮呢?
哪里还有皮在!
海面上的是一座没有半点皮肤,血肉模糊,还有黑气不住地纠缠着,大片大片的血肉每时每刻都在崩溃,都在剥落着。
这么持续下去,怕是用不了一刻钟的功夫,眼前的肉山都会血肉崩溃成白骨。
只是浮出海面这么短短的时间里,肉山的体积便减少了三分之一,何其恐怖。
即便是浮水而出,而不是直接淹死在水里,也不是“肉身”自身意识,而是大海不会让它的儿子窒息在怀中罢了。
这座血色肉山,惨不忍睹,但不是宁风的巨龙鲸化身,又是什么?
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当中。
宁风计划得很好,一冲而入,一冲而出,甚至比计划里还要顺利上一些,他没有吞入魔土,第一时间里就找到了箱子。
但他没有算准的是,在冲出魔土的瞬间,他就会支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进入瀚海域以来,巨龙鲸化身给了宁风太多的惊喜,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这也是血肉之躯,亦有其极限在。
这一次,他算是摸到了极限了。
代价,有些大。
十个呼吸之内,宁风要是还不能苏醒过来。不管是魔气侵蚀。是血肉剥离。还是伤重难返,他都死定了。
只是血肉大山一个翻身的动作,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过去;
第二息,宁风不醒,大海暴怒,一道道巨浪卷起来,打在巨龙鲸化身身上,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远方魔神岛狂暴的余波呢。还是大海想要唤醒自家孩子;
第三息……第四息……第五息……
幸好的是,从第三息开始,就有海水不住地包裹在伤口处,仿佛抚慰,又好像是大海的力量正在唤醒巨龙鲸的本能,血肉崩溃稍稍缓解。
第四息时候,无数大海的吼叫声,开始在宁风脑海当中回荡,那种感觉就犹如睡得迷迷糊糊时候,听到母亲在唤着起床。
第五息。宁风,睁开了眼睛。
“竟然……这么惨……”
即便是巨龙鲸化身。哪怕连皮都没有了,亦不妨碍巨龙鲸摆出苦笑神情来。
太惨了,真是的。
一离开魔神岛,失去了魔土不住侵染,宁风的五感尽数回来了。
什么剧痛都不放在心上了,他现在要的是——活着!
活下来!
“吼~~”
巨龙鲸张开大口,一股股气浪,被他体内最后的气力推出。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是在长啸呢,在宣泄呢,还是借此在施展某种天赋神通法术。
不管是什么,此刻从宁风的巨龙鲸化身吼出来,尽是撕扯着血肉的恐怖声音。
由内而外,巨龙鲸化身的情况,都已经到了最糟糕。
怕是这具化身用不了几个呼吸时间,就会彻底崩溃下来,到得那时候,在这瀚海域中,宁风将失去最大的倚仗。
一个不留神,化身最重要的巨龙鲸精血都被魔气污染侵蚀的话,那么一切休矣,宁风将永远失去云龙九变中的一变。
魔气之恐怖,可见一斑!
魔染之可怕,管中足以窥豹!
伴随着宁风那怕是只有自己,只有大海能听得懂的吼声,无数巨浪涌动着,好像一头头巨龙鲸从海中冒出来,托着、拖着自己的王,向着最近的陆地冲去。
最近的地方,数里之外,是有陆地的。
一个小得不起眼,比起原本没有血肉崩溃之前巨龙鲸的身躯来说没有大多少之小岛。
当然,现在比起来,就大了。
此刻宁风的巨龙鲸化身模样,只要不是事先知道,决计认不出其根脚来。
不过剩下了一半的躯体!
一路经行处,血肉、鲜血、污浊……沿途抛洒,整片整片染成了猩红之色。
其速,快到极致,快到了数里之遥,一念而过!
“轰!”
土石纷飞,宁风的巨龙鲸化身直接冲上了小岛。
礁石被撞飞,起伏被夷平,整个小岛在一个冲击下彻底变得平坦,上面躺着血肉模糊的肉山。
鲜血如瀑布,倏忽之间,在小岛上流出了一条条溪流,撒入大海,染红大片。
“呕~”
又是大片的鲜血瀑布,裹挟着破碎内脏,以及,一个箱子,被巨龙鲸以最后的力气吐了出来。
箱子上血肉模糊,挂着无数让人不忍心描述,也分辨不清楚到底属于什么部位的东西,总之污秽无比。
巨龙鲸明明连喘息的气力都没有了,依然做了最后一件事情。
它高高地扬起了本来应当是尾巴的位置,现在实则是半个身躯了,半是碾压,半是拍打,半是用滚的,砸在了箱子上。
“嘭!”
一声闷响,箱子与其说是被打出来,倒不如说是被重量生生压出了数道裂缝,然后向着一旁滚了开来。
毕竟是伤势重到了恐怖的地步,宁风完全控制不住力量,这一打固然是开裂了箱子,却也将其向着海中推了过去。
眼看着,一个呼吸不到时间,箱子就会彻底地滚入海中,到时海水一卷,落到哪里去就不好说了。
宁风没有力气阻止了。
箱子的去势,明显不可能在落水之前停下来。
“感知”到着一幕,原本就剩下一口气的宁风,险些没有背过气去。
“这叫什么事儿?”
他颇有种九十九难都过去了。就差一哆嗦时候。给憋回去的痛苦感觉。
“希望我没有猜错吧。”
宁风以巨龙鲸化身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里面真是……的话。他可以解决的!”
“呼~”
云气席卷而来,凭空浮现,将巨龙鲸化身上下包裹,无所不掩。
他体表依然在纠缠的魔气与云气一碰撞,彼此如同沸腾了一般,相持不下。
宁风的巨龙鲸化身,整体都开始模糊了起来,时而放大。时而缩小,好像处在一个诡异的僵持状态下。
此时,他全部意识都处在这场拉锯当中,偏偏有一个声音,适时地传了过来,还生怕他听不到似的,用了某种传音之术,直接传进了宁风脑子里。
“咦?”
“宁兄?”
“你看起来很惨嘛!”
宁风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给气的。
这语气。他哪里听不出来,这是说“很惨吗”。那不是应该饱含同情和感激吗?怎么听起来是“你好弱”的意思呢?
宁风很希望自己现在运转云龙九变,恢复人身,能顺利一点,再顺利一点,至少快上一些,先恢复说话的能力。
他至少得回敬上一句:“总比你堂堂夜公子,给人装箱子里强吧?”
这句话不喷出来,宁风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念头无法通达。
不错,说话的,正是魔宗圣子,夜公子,七夜!
七夜,竟然就在那个箱子里,被白潇潇亲自发送,砸入了魔神岛的深处!
这一点,在宁风听到其声音的一瞬间,一颗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我,没有猜错!”
“轰~”
或许是怒气导致,可以是猜对了心情大好,也可能是云龙九变太过神秘,竟然连侵蚀到那个地步的魔气都无法干扰之地步。
总之,云龙九变顺利完成,血肉模糊的巨龙鲸化身收气,宁风以人身出现在岛屿上。
这一幕出现,别说是宁风自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有劫后余生之感,就是一直做淡定高冷状的七夜,亦有如释重负的神情。
周遭尽血泊,魔宗七夜一脸淡然地站在高处,唯一不染红的地方观海潮,宁风盘坐在血泊正中,魔气爆发。
“轰!”
无数魔气如乱发,从他身上“长”了出来,又好像一条条鞭子,要鞭打在他身上。
宁风神色,凝重无比。
他心中有数,巨龙鲸化身刚刚只要再持续几个呼吸的时间无法收起,那就是彻底死亡的地步。
更可怕的是现在,如果没有办法阻止魔气的话,让其顺利地侵蚀了身体,以他的人族肉身,哪里有巨龙鲸之万一,只要一刹那功夫,就是一具完整白骨坐那。
这种情况下,宁风哪里顾得上跟七夜斗嘴,全部心神都用在了一个地方。
“喝!”
他周身一震,一缕缕本源清气,是每一寸血肉中被压榨了出来,被从每一个窍穴中被喷薄出来,抵御向了涌来魔气。
内里是一个战场,外面是一个战场,宁风自身赫然变成了本源清气和魔气较量的战场!
两种力量,在不住地消耗着,抵消着,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七夜在这个时候,终于不再装作观海潮的样子,废话,染得一片血红的海潮有什么好看的?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生死一线的宁风,脸上尽是凝重之色。
“他要是能将这种本源清气与魔气的平衡一直保持下去,那么只要静候魔气耗尽就好了。”
“可要是不行……”
七夜抿着嘴唇,伸手入怀,似要掏出某样东西来。
他心想:“这不知道能不能救其一命,不过总得一试,我七夜一生,不受人情,能救就救,实在救不得,我便杀那李慕白更惨上十倍,为你报仇便是。”
如果宁风能听到七夜心声,怕是会乐出来,敢情之前冷言冷语,完全是不懂得怎么表达情绪嘛,到底还是记得恩情的。
宁风当然没有这本事,他也没有这心思。
不过比起七夜的悲观,他就要好上不少,只是在心中悲鸣一声:“我的紫玉饵……”
其声也哀,尽是不舍!
然后,七夜眼睛就直了。
他亲眼看到一堆堆的紫色玉饵凭空冒出,在宁风面前堆成了一堆。
这也就算了,七夜还看到宁风连嚼都不嚼,伸手胡乱抓了一把又一把,就往嘴巴里塞。
一手刚塞完,另外一手跟上,大堆的紫色玉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耗着。
从头到尾,七夜没有看到宁风消化一下,吸收一下,只看到他腮帮子不住地鼓动,然后就有大股大股的本源清气喷涌而出。
先是均衡,再是压倒,最后反过来湮灭之……
本源清气大获全胜,宁风如丧考妣,七夜的表情也不怎么好。
良久良久,诡异的沉默笼罩在两个人之间。
“哼!”
七夜开口了,鼻音里一声冷哼。
“你倒是土豪啊,倒是舍得,暴殄天物!”
他这话让宁风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开始颤抖,气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还不是为你救你!”
宁风先是暴怒,再是压抑下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夜公子,箱子里呆那么久,不好受吧?来迟,来迟了,宁风有过,有过。”
这下,换七夜摇摇欲坠,脸都绿了。
天知道他魔宗七夜,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这个冷嘲热讽心口上插刀,还有救命之恩还嘴都还不了。
后面足足十余个呼吸的时间里,宁风和七夜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全都在一下接着一下地深呼吸。
十余息后,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一起大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声笼罩整个岛屿,弥漫到海面上。
笑声中,宁风一招手,海水涌上,清洗了岛上一切血污;
笑声中,七夜一摆手,烹茶煮酒,红泥小火炉,对月夜光杯,不亦可乎。
“痛快!”
七夜一饮而尽,难得地用了很市井的姿态,抹了一下嘴巴,道:“幸好是你,我就猜到是你。”
“除了你,又有谁能救本公子出来?!”
“本公子虽被困在箱子当中,一切尽可感知。”
宁风以茶代酒,抿了一口,着实好茶,他甚是喜欢,随口应道:“宁某也没有把握,只是除此之外,似无解释,大可一搏!”
“对了。”
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夜公子,可否说说,你是怎么落到那个地步的……”
这话一出,七夜状似豪迈摆出来的姿态,一下子就蔫巴了下去。
叹了口气,说不出口,他顾左右而言他,道:“宁兄,你还是说说,你怎么猜到我在箱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