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房间里,局促不安的段玉英坐在琴旁,见坐在上首的李笠盯着自己,不由得低下头,惴惴不安,却强做镇静。
夫人说君侯有疑难需要她来解决,结果一男一女在这里作什么?
果然还是躲不掉么?
事已至此,段玉英只能认命,毕竟这是迟早的事。
不过这里不是寝室,好像是琴房,一想到自己是在这里被对方那什么,她就觉得心酸。
脚步声起,又有两人依次入内,段玉英定睛一看,却是薛月嫦、薛月娥姊妹。
又有几名侍女跟着进来,分别带来琴、瑟、筝。
不一会,李笠见乐器都摆好了,干咳一声,侍女们候在一旁,站成一排,而薛氏姊妹坐在他右下首,段玉英坐在他左下首。
“段娘子,从今日起,是我府邸的女师,教授琴艺。”李笠向薛氏姊妹介绍段玉英的新身份。
随后看向段玉英:“不过,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段娘子协助,那就是改进乐器。”
段玉英来的时候,已经听夫人说了缘由,那就是“改进乐器”,看着眼前这几件有些奇怪的乐器,她不知该如何表态。
“段娘子通晓音律,薛娘子、薛小娘子也是如此,那么,我大概说一下...”
这个时代常见的拨弦乐器,有琵琶、琴、瑟、筝,除去琵琶,琴、瑟、筝的结构很像。
琴有七弦,为七弦琴;瑟为伴奏乐器,主要给琴伴奏,据说瑟最初有五十根弦,如今的瑟一般是十三弦、十六弦等。
筝则是十三弦、十五弦较为常见。
三种乐器的弹奏,都需要演奏者以手指不断拨弦,那么对于手指会有损伤,所以演奏者会戴上护指,譬如用鹿角做的“鹿角指”。
或者用拨片,这和弹琵琶类似。
“形容夫妇感情好,有成语‘琴瑟和鸣’,所以我在想,既然琴瑟筝都是拨弦乐器,为何不能放在一起,变成一个新式乐器。”
“这种新式乐器,由一个人来弹奏,或许能达到琴瑟和鸣的效果?”
段玉英差点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你们一定想说,这怎么可能,对吧。”李笠将一张正常的琴在面前,做弹琴的手势。
他并不会弹琴,做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讲解:“一根琴弦,在不同位置拨动,会产生不同的声音,七根琴弦,可有许多声音。”
“新式乐器,类似于琴瑟筝的合体,其上排列不同长短的弦,每根弦,在固定位置拨动时,发出单一的声音。”
“那么,这新式乐器,有数十乃至上百根弦,把琴、瑟、筝的主要音调,都囊括在内,一个人来弹奏。”
段玉英觉得如此想法,简直是妄想,薛氏姊妹也不知该怎么应和。
“你们肯定会说,一个人,一双手,要拨动数十乃至上百根弦,根本就顾不过来,对吧。”
李笠自问自答:“所以,这种乐器,不需要弹奏者直接用手来拨弦,而是按动名为‘琴键’的机括,由机括来拨弦。”
说完,他拍拍手,不一会,几名侍女将一个乐器推了进来。
这乐器个头不小,如同一个放大的书案,长约一丈,高约四尺,宽约七尺。
乐器前放了个胡床,李笠坐上去,看样子是要演示用法,段玉英见状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站到李笠身边。
薛月嫦可不犹豫,立刻和妹妹‘出击’,站在李笠左右。
段玉英站在薛月嫦外侧,仔细一看,却见这乐器前沿,有一排黑白相间的长条状物体,如同‘梳齿’。
“这黑白相间的长条状物体,名为琴键,为机括的前端。”李笠说完,将乐器的顶盖打开,用撑杆撑着。
“你们看,里面,是一百根绷直的琴弦,长度不一。”
段玉英仔细一看,只觉震惊:果然,这乐器里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竖线,也就是整整齐齐排列的琴弦。
从右到左,琴弦长度逐渐增加。
这么多琴弦,若一个人来拨动,根本就顾不过来。
“你们仔细看,我现在按下琴键...”
李笠说完,按了一个琴键,却见琴键联动了几个拨杆,拨杆末端的小锤击打一根琴弦,发出一个声音。
李笠接连按下其他琴键,各琴键联动的小锤,击打对应的琴弦,发出不同的声音。
这就是钢琴发音的原理。
手指敲击琴键,琴键通过连动杆带动击弦器。
击弦器的末端有一个小锤子,名叫弦锤,被击弦器带动后弦锤会抬起,然后锤击下方绷紧的琴弦(钢丝/铁丝)。
弦锤击中琴弦,琴弦因此振动而发声。
弦锤击中琴弦后必须立刻抬起,否则会影响琴弦振动、发声,可琴弦振动后声音不会立刻消失,那就要有抑弦器制止琴弦继续振动。
这就是钢琴的发音机械结构,原理简单,李笠曾经听人介绍过原理,然而简单几句话描述的原理,要做出来可不容易。
一个完整的击弦、抑弦装置,他提出构想后,作场技术人员花了七八年时间,才做出成熟的制品。
做出来的击弦、抑弦装置,结构确实很简单,理论和现实之间,仿佛就隔了一层窗户纸,但捅破这层窗户纸,花了七八年。
薛氏姊妹和段玉英,分别体验了一下‘弹琴’,只觉难以置信:世间居然有如此奇妙的乐器?
“这只是原理验证机,也就是试制品,我想要的乐器,其涵盖的声音要很广,所以琴弦只会多,不会少。”
“拨弦乐器,琴、瑟、筝能发出的声音数量累计起来,或许有二百以上,那么,这种乐器的琴弦,恐怕不下二百根。”
“但乐器不可能有二百多个按键,否则一个人无法弹奏。”
“一个击弦装置,并不一定只敲击一根琴弦,也可以同时敲击两根甚至三根琴弦,于是能发出不同的共鸣声,这需要摸索。”
“乐器的结构,我可以做出来,但琴弦的音色,只能请你们出力,而且这琴弦,不是丝弦,而是铁弦,或者,钢弦。”
“钢弦?”段玉英惊讶不已,薛月嫦、薛月娥也惊讶的看着李笠。
“没错,所以需要击锤来击打金属弦,用手指是不行的。”李笠指着琴键,“弹琴有指法,那么,弹这种按键琴,同样也要有指法。”
说着说着,他满是憧憬:“这种乐器,弹的弦应该是钢弦,所以,我称之为‘钢琴’。”
钢琴是很复杂的乐器,其覆盖的音域范围很广,若仅仅知道发音原理,而不是专业制琴、调音师,根本就无法做出来。
李笠只是初步解决钢琴的结构问题,且结构还有待改进,所以眼前这个钢琴,其实是半成品。
至于音质,他完全不懂音律,无法进一步完善。
所以,他将半成品的钢琴,作为礼物献给精通音律的皇帝,给对方一个惊喜。
还包括制钢(铁)弦的拔丝工艺,如此一来,他可以正大光明办拔丝作场,而不会被人质疑当初研究拔丝工艺的目的。
梁国的文化发展极其繁荣,士大夫们不会弹琴、不通音律可不行,而皇族兰陵萧氏以文著称,皇帝是典型的文艺青年。
皇帝和大臣们看到了钢琴,一定会为这种复杂而又神奇的乐器而痴迷。
然后调动乐官、乐工,甚至调动所有‘专业人士’,对钢琴进行进一步的完善,只有这样,才能让钢琴快速成型。
那是大方向,李笠让身边三位擅长音律的‘专业人士’帮忙,一是让三人有事做,不要东想西想。
其次,就是根据他的需求,来确定‘音阶’,划分‘音域’,调整‘音质’。
拟定并优化‘弹奏’的方法,也就是指法。
李笠大概说了一番,段玉英震惊的无以复加。
她无法用语言形容此时自己的震惊之情,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构想,但想得出,这种乐器的复杂程度,远超所知任何一种乐器。
她会弹琴,制琴不是很懂,不过调音倒是可以,然而以她的能力,要定二百多种音,感觉没底气。
薛月嫦和薛月娥同样没有把握,她们自幼学弹琴,当然会调音,然而要调二百个以上的音,太难了。
她俩不由得看向段玉英,却见这位若有所思,误以为对方有把握,只觉后背发凉。
段玉英容貌出众,本来就能勾动君侯的‘馋虫’,若在音律上又把她们姊妹比下去,将来,将来可如何是好?
薛月娥当机立断,问:“君侯,可有期限?”
“没有期限,因为难度很大,我不勉强你们,尽力即可。”李笠一脸轻松,“慢慢来,不要急,调音很辛苦的,一口吃不成胖子。”
“君侯,请问具体要求?”段玉英抬起头,看着李笠,一脸坚毅:她要试着完成这个复杂的乐器。
不是为了取悦李笠,而是为了挑战自己,既然她喜欢音乐,若能完成如此一件乐器,也算是不枉此生。
“我的要求是一种乐器能弹出琴、瑟、筝的音调,注意,是音调,不是音质...”
“高音甜、中音准、低音沉,总之一句话,就是通透。”
李笠其实是在背台词,随后补充:“这乐器涵盖高音、中音、低音,譬如...”
“既能有泉水叮咚,也能有瀑布轰鸣;既能有和风细雨,也能有狂风暴雨;既能有低语呢喃,又能有仰天长啸。”
“弹奏起来,可以让人觉得,如同漫步于林间小道,耳边是鸟语花香,亦或是策马疾驰于广袤原野,耳边,是凛冽寒风的呼啸...”
李笠缓缓说着,段玉英听着听着,心驰神往。
若世间真的有如此乐器,她真想弹奏一番,化作飞鸟,自由自在的飞翔。
薛月嫦听着听着,不由得看向妹妹,见妹妹同样一脸激动,不由得斗志昂扬:若能完成如此乐器,真是,真是不枉此生。
“你们放心,仅就完善乐器这一点,其实重任并不是压在你们仨肩上。”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其实,这乐器我已经献给天子,天子一定会让太乐署的乐工们,完善这一古来未有的乐器。”
“你们想想,那么多能工巧匠殚尽竭虑,想办法完善这一乐器,众人拾柴火焰高,距离钢琴的真正问世,还会久么?”
他不想打击三人的积极性,再说:“但是,我希望,你们能为我完善这一乐器,因为,我有许多好听的歌曲,需要根据我的喜好,弹奏出来。”
“朝廷调集人力完善钢琴,恐怕争论会很多,也不知何时能够定型,我可不想等太久。”
段玉英闻言来了兴致:“不知君侯有何好听的歌曲?”
“想听么?”李笠看着段玉英,又看看薛月嫦、薛月娥,见三人点点头,便说:“那,我清唱一曲。”
李笠准备哼一首在无数超市、商场“循环播放”的名曲。
“曲名,《my love》,这是西洋语,汉语名《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