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什么?”
“会,会,疼你——”
最后两个字,宁慎之几乎是从喉咙里咕哝而出,话一出口立即扭头看向别处,恰恰将通红的右耳清清晰晰呈现在仇希音眼前。
仇希音,“……”
会害羞,会脸红,还会耳朵红的宁郡王,突然觉得嫁给这样的宁郡王也不错,要是他们的孩子能回来——
仇希音呼吸一滞,孩子,她的孩子!
如果她再次嫁给宁慎之,她的孩子是不是也会回来?那个在她肚子里静静待了三个月,在她脉搏间与她的脉搏一起跳动了三个月的孩子!
乍然而起的念头洪水般冲过她干涸的心田,她的心,她的脉搏,她全身每一处血管都剧烈跳动了起来,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还能回来!
这一次,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它!教它读书画画,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它面前,陪着它长大、成亲、生子……
她遽然抓住宁慎之的手腕,她不等十八岁了,她要马上和他成亲,就定在及笄后,快的话说不定在夏天到来之前,她的孩子就能回来了——
宁慎之吓了一跳,殷红的眼尾微挑,看向目光灼灼盯着他的仇希音,“燕燕儿?”
“扑——扑——扑扑——”
宁慎之越跳越快的脉搏和快速升温的手腕让仇希音的神志稍稍清醒了些,她紧了紧抓着宁慎之手腕的手,缓缓放开,抬起去扶自己的额头,“刚刚突然有点头晕”。
宁慎之一惊,“是着了风?我扶你去那边亭子里坐一会,允风,去请传名!”
仇希音去扶秀今的胳膊,“我坐一会就好,不要麻烦传大夫了,大过年的,不吉利”。
宁慎之迟疑了一会,转而吩咐允风将亭子四周打上风帘子,烧上炭盆,再上茶点来。
不多会,凉亭中便收拾妥当,石凳上也铺上了厚厚的锦垫,仇希音坐在锦垫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被寒风吹得发白的脸恢复了红润,刚刚如岩浆般炙热的念头也稍稍冷却了些。
她抬头打量了宁慎之一眼,开口道,“我瞧着郡王脸色不好,不如我给郡王诊个脉”。
上辈子,她身子不好,加上宁慎之心思莫测,迟迟不能有孕,这辈子,有神之眼,她身子好了,宁慎之却又似乎身子极不好,她还是亲自瞧一瞧才能放心。
宁慎之,“……”
难道刚刚头晕的是他?
宁慎之乖乖伸出手,一边做出无知的模样讶道,“你还会诊脉?”
“懂些皮毛”。
仇希音伸手搭上他脉搏,半晌又示意他伸左手。
宁慎之见她蹙着眉,半晌不吭声,眼皮直跳,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他最引以为豪的心思缜密在他的燕燕儿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他能猜得透天下人的心思算计,却根本猜不透她的心思,甚至连摸都摸不着。
她的心永远在他够不着的地方,她脑袋里想的东西永远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上辈子,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握在手心,尚且如此,何况现在?
宁慎之勉强定了定神,不能急,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刚刚重华还特意叮嘱他,燕燕儿主意大,事事多问几句总没有坏处。
对,他要问,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问就是,不能再像上辈子般猜来猜去,猜得全是错,猜得满盘皆输……
宁慎之正要开口,帘子突然四敞大开,凤知南带着满身的寒气快步走了进来,见了两人的模样,嘴边的话就变成了,“你们在做什么?”
“诊脉,”仇希音收回手,起身行礼。
凤知南顿时紧张了,“表哥怎么了?”
“失眠厌食,阴盛阳虚,气血不足,肝脾不调”。
凤知南默了默,虚心问道,“还有救吗?”
仇希音失笑,“没那么严重,只不过于子嗣或有妨碍罢了”。
嗯,宁慎之这样的情况,虽说不影响受孕,但孩子肯定不会如常人般健壮。
凤知南就露出恍然的神色来,扭头瞧了宁慎之一眼。
宁慎之,“……”
你那么同情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公主,我也给你诊诊脉”。
仇希音甫一搭上凤知南的脉搏,就惊得收回了手,她脸上露出惊喜不敢置信的神色来,又伸手去探她脉搏,几乎脱口喊出来,“是喜脉!肯定是喜脉!我肯定没有看错!快快!再请传大夫来瞧瞧!”
凤知南一愣,随即惊喜抓住她的手,“喜脉?你是说孩子?”
仇希音重重点头,嘴角化开一个大大的笑来,“是喜脉!公主,你和小舅舅要有孩子了!公主你别动,我再来给你看看”。
凤知南眨眨眼,脸上兀自是不敢相信的恍惚,宁慎之喃喃念了声孩子,腾地站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禀告姑爷,叫传名抓紧时间过来!”
他说着走到仇希音身边,紧张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好?孩子好不好?”
仇希音转头看了他一眼,宁慎之心头一跳,老天,他的燕燕儿又在想什么?那种古怪的神色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阿南有孩子了,他高兴一下也错了?
谢探微来得很快,冲进亭子一把将凤知南搂住,惊喜喊道,“阿南,你真的有了?”
凤知南还有些恍惚,愣愣看向仇希音,仇希音笑着朝谢探微福了福,“恭喜小舅舅,孩子刚一个月大,公主和孩子都很好”。
谢探微伸手摸向凤知南的肚子,表情梦幻,声音发飘,“一个月了,这么大了,我都还没做好准备”。
他说着跳了起来,“对对,准备!阿南,我们马上回家,我听人说小孩子出世要准备很多东西的,我们赶紧回家!”
仇希音好笑按住他,“别急,孩子要满十个月才能落地,多少东西也准备得了,现在还是先等传大夫来确定一下,再去给长公主报喜”。
谢探微连连点头,一连声地道,“对对对,音音说得对,阿南,你累不累,要不要我们回房躺着?”
凤知南恍然惊醒般忽地回身紧紧抱住他,“重华,我好像在做梦——”
谢探微紧紧回搂住她,安抚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我们有孩子了,一个月了呢,还有九个月,他就出来了,会叫我爹爹,叫你娘……”
仇希音瞧了宁慎之一眼,默默退出亭外,宁慎之轻手轻脚跟上,开口道,“仇三姑娘,我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吧?”
仇希音迟点头,两人沉默走了一会,仇希音迟疑开口,“公主有孩子,郡王很高兴?”
宁慎之,“……”
所以,他在她眼中到底是什么形象?阿南有孩子了,他高兴,很奇怪吗?
虽然内心在暴动,宁慎之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小心翼翼开口,“阿南有孩子了,我自然高兴,阿南自己也很盼着能有孩子的”。
“我以为郡王不喜欢孩子”。
宁慎之眼瞳微缩,果然,孩子这个坎还是没过去!
宁慎之越发谨慎地斟酌着措辞,“我很少与孩子接触,但阿南和重华的孩子,我自然会喜欢,表哥的几个孩子,我也很喜欢,还有二皇子和小公主”。
仇希音沉默,当初,宁慎之假扮凤姜时,她是亲眼看见他十分疼爱凤姜的几个孩子的,他对萧麟十分亲善,她也是亲眼所见。
她问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意义,他不是上辈子那个冷漠深沉的宁摄政王,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到底为何不想要孩子,明明那时候宁淮已经没了,他膝下无子,却没有纳妾生庶子的意思,更没有和她生孩子的意思。
这一次,宁慎之明确地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却根本无法解释,也无从解释,他,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不喜欢她的孩子罢了。
一想到那个孩子会在她的身体里孕育十个月,时时刻刻腻在她身边,成为她最亲近、最信赖,最喜爱的人,他就嫉妒得心脏紧缩,嫉妒得头脑发晕。
他知道那是不对的,那也是他的孩子,他不该嫉妒,就像他不该嫉妒谢探微,不该嫉妒和妈妈,不该嫉妒兰十九,不该嫉妒姜嬷嬷,不该嫉妒秀今,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一找到机会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将他们永远踢出她的视线!
他很有耐心,一步一步,步步为营,先弄走了姜嬷嬷,弄走了和妈妈,又弄走了兰十九和秀今,也成功地扼制住了孩子的来临,他没有想到会在谢探微身上栽那么大的跟头,更没有想到会被人抓住机会杀了谢探微,与她翻脸为敌——
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咙,渐渐向口腔蔓延,他不动声色咽了下去,低头掩去脸上的晦暗之色,装作不好意思般低声道,“二皇子和小公主眼睛和你的眼睛生得一模一样,很漂亮”。
仇希音从思绪中惊醒过来,面色复杂,半晌道,“小舅舅和公主的孩子不管像谁都会很漂亮”。
宁慎之也就顺着她的话头往下道,“人家都说外甥像舅,说不定会像我”。
宁慎之和凤知南很像,谢探微的孩子还真有很大的可能像他!
仇希音默默想了想自己抱着一个和宁慎之八九分像的娃娃逗弄的场景,成功把自己刺激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忙加快步子……
……
……
荣和长公主和仇太夫人正在用早膳,正说着仇希音的及笄礼,就见仇希音和宁慎之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神色来。
荣和长公主忙起身上前一把扶住正要屈膝行礼的仇希音,笑道,“音音还没用早膳吧?正好陪我和你太祖母一起用一些”。
仇希音睨了行礼过后便束手站在一边的宁慎之一眼,宁慎之立即醒悟,忙揖手道,“恭喜祖母,刚刚阿南诊出了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母子俱安”。
荣和长公主一愣,随即大喜,“阿南呢?有没有召太医来瞧?我记得太医院有个妇科圣手姓全的,就叫他来!孩子的东西也得备上了,衣裳鞋袜,还要稳婆奶娘,还要——
不能急不能急,龚嬷嬷,备笔墨,我来仔细列个单子才不会乱,正好太夫人也在这,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仇太夫人亦是惊喜,连连点头,“正该这样,公主年轻,又是头一胎,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待会太医来了,还要仔细问问才是”。
荣和长公主忙催着龚嬷嬷去,宁慎之咳了咳,“祖母,孩子的事不急,阿南肯定要在京城住几天的,我和仇三姑娘都还未用早膳”。
荣和长公主白了他一眼,目光在落到仇希音身上时立即化作了慈爱的笑,“是了是了,一高兴我差点忘了,音音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饮食最是要注意,千万不能三餐不定,伤身子,来人,重整了席面来”。
仇希音早上来回跑了一大圈,又经了一场惊喜,着实有些饿了,吃了两碗薏米红薯粥,还吃了好几个花卷、小笼包。
荣和长公主看得连连点头,能吃好啊!
仇希音吃饱放下筷子,宁慎之立即跟着放下筷子,因见仇希音吃得香,他也不自觉多吃了不少,这时候已经觉得撑了。
仇希音轻轻一眼看过去,状似不在意道,“郡王气血虚亏,平日要多吃些才好”。
不多吃点,怎么养好身子,怎么生得出健壮的孩子?
宁慎之立即拿起手边的碗递给丫鬟,动作无缝对接,自然又流畅,“再盛碗粥来”。
又对仇希音道,“这是陪祖母用膳,我平日早晨都是要吃米饭的,喝粥总是觉着吃不饱”。
荣和长公主,“……”
你个一顿早膳这样的话不亏心吗?
宁慎之顶着仇希音的眼神又喝下去了两碗粥,吃下了四个花卷,实在塞不下去了才放下了筷子。
还好,仇希音没再说他气血虚亏,要再多吃点。
好容易用完早膳,荣和长公主叫仇希音记录,自己则和仇太夫人一样一样的商议要准备的东西。
宁慎之觑了个空出了门,招来允和,让他赶紧去找传名要一枚消食的药丸来,他自大病后胃口便败了许多,乍一塞下去那么多东西,整个胃都酸痛发胀。
想想又道,“还是要一瓶吧”。
燕燕儿今天肯定不会回家,说不定还得当着她的面吃几顿饭,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