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很多人心里都在说,我们怎么能和人家浙江那边比?那是浙江啊,我们是昌江,那怎么能比?我们昌江人天生就比人家浙江人矮人一头啊。”陆为民口气有意拉高了一些,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略带嘲讽的口吻让在场很多人都有点儿尴尬,因为陆为民说中了他们心里所想,他们从来就没有敢和东邻柯州比的想法,觉得那都是高不可攀的所在。
张天豪嘴角挂笑,这家伙有点儿意思,冷嘲热讽很有一套,下边坐的这帮人也的确该敲打敲打了,现在地委和行署里还真缺一个敢这样肆无忌惮挖苦抨击这帮人的主儿,自己固然可以,但是自己是一把手,有时候还得要考虑士气精神,现在有陆为民来唱黑脸,倒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我们来对比一下我们丰州和东邻柯州,事实上在八十年代,柯州并不比我们丰州强多少,但是进入九十年代之后,浙省的经济开始迅速起飞,在座的都是一级领导,心里都很清楚,浙省的资源要和我们昌江比,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而且要说工业基础,浙省在全国来说,也根本排不上号,但是就在改革开放短短二十年间,浙省经济如插上翅膀一般迅速腾飞,靠的是什么?他们有油、铁、煤、铜、气这些资源么?没有,他们有很雄厚的工业基础么?也没有,尤其是像柯州这些在浙省属于比较边远的地区,可以说,他们和我们丰州一样,都一无所有,而且柯州的自然条件比我们丰州更差,这些都是显而易见摆在我们面前的,那柯州凭什么就能迅速发展起来?”
陆为民的语气微微扬高,目光冷冽,俯瞰着下方。
“我还要补充一点,柯州在我们眼中可能是很富裕很发达了,但是在浙省,柯州一直是属于全省倒数一二位的,无论是经济总量还是人均GDP,他们都排在末流,这也就意味着,柯州在我们眼中高不可攀,但是事实上他们在浙省其他地市心目中也就相当于我们丰州在昌江其他地市心目中一样,换个说法,在浙省的末流,拿到我们丰州面前,就是我们需要仰视的所在!”
陆为民语言越发犀利,目光锁定前方正中的所在,“老吕,现在柯丰公路早就修好了,但是我还从来没有走过这条公路,你告诉我从你们古庆到柯州,需要多长时间?”
坐在陆为民下端正前方的是古庆县委书记吕腾,他是在潘晓方担任行署副专员之后从地区财政局长下去担任古庆县委书记的,和陆为民也算是熟人,昔日江冰绫就在财政局工作,也有过一些交道。
吕腾没想到陆为民突然把话题丢给他,愣了一愣之后立即回答:“两个小时吧,如果车速快一点,一小时四十分钟就能到。”
“嗯,吕书记说得很准确,如果驾驶各位屁股下的别克、雅阁、帕萨特,大概也就是一百分钟就能到。估计现在柯丰公路很热闹吧,我们古庆的煤大量外运柯州,是柯州电厂电煤主要供给来源吧?柯州和我们丰州比,土地资源没有我们丰富,水资源比我们差得更远,原始交通基础条件也不及我们,我们起码还有京九铁路,还有丰江水运,注意,我是说原始交通基础条件,不是说交通基础设施,矿产资源不及我们丰州,人口只有我们三分之一,他们和我们也一样没有大型工业基础,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是一百分钟车程,嗯,加上古庆到丰州市的距离吧,就是两个多小时,可是人家就愣是以两百多万的人口创造了比我们六百多万人口还多的GDP,诸位,坐在这里的都是一方父母官或者一个部门单位的主要领导,要不就是企业负责人,大家有没有感觉到脸热,有没有感觉到压力?”
陆为民一句话比一句话声调拔高,目光更是在前面第一排的书记县长们脸上逡巡,很多人都有些下意识的想要回避陆为民的目光,但是却又不敢。
“刚才天豪书记和我在谈起我们丰州的发展状况时就说,丰州有一种小富即安的小农气息,而且在经历了几年的平稳发展之后,这种气息越发浓厚,甚至变成了一种坐井观天自得其乐的可笑心态,嗯,我们丰州不错了,十年前还没有我们丰州地区呢,现在我们丰州也成立地区了,甚至还超过了原来的老地区黎阳和临近的工业城市曲阳,我们也可以左顾右盼沾沾自喜一会儿了,我觉得天豪书记说得很对,这种心态相当危险,已经危及到了我们丰州的下一步发展!”
陆为民的目光从先前的冷冽变成了锥子,刺得人神经发痛。
“我告诉天豪书记,我来不是歌颂丰州取得成绩的,天豪书记也告诉我,丰州不需要一个来歌功颂德的专员,而是需要一个给大家打清醒剂泼冷水,正确反思自我的专员。天豪书记在中央锻炼,看了太多比我们丰州强十倍百倍的地方,苏州距离我们也只有几百公里,人口不到600万,农村人口依然占到全市人口六成左右,可人家去年GDP突破1500亿,达到了1540亿,相当于我们十倍有多,财政收入实现158亿元,呵呵,听起来真是觉得滑稽,一个人口比我们还少,距离也不过就是几百公里距离的城市,财政收入居然比我们GDP还高,大家觉得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坐在台下的众人心情都有些复杂,陆为民提及苏州,这让他们觉得不能接受,我们怎么能够和苏州比?能比么?可是陆为民的话有句句在理,我们怎么就不能比也不敢去比?比一比又怎么了?你连比的勇气都没有,你怎么去追?不说能不能追得上,起码你得有这个勇气有这个目标啊。
他们从来没有去想过苏州,甚至也没有去想过临近的柯州,只觉得我们和上边的黎阳,下边的曲阳比一比就行了,现在我们的经济总量比他们高了,原来我们可是不如他们的,这是成绩,是进步。
可是陆为民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继续抽打他们。
“我知道大家心里怎么想,随你陆为民说得天花乱坠,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去和苏州比,柯州比,我们都不是一个省的,省里边排位也轮不上他们,咱们不操那份闲心,照样拿工资奖金,照样喝茶打牌,没事儿。”陆为民的瞥了下边一眼,“那么我要告诉你,你们这份安逸心思可以休了!丰州不会养庸人养懒人,老百姓不会要这种庸官懒官,你不能带动一方老百姓发家致富,不能让他们腰包鼓胀起来,不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么你就得让有能力有想法做到这一点的人来干,这是天豪书记和我的共识,也是省委省政府对我们丰州地委行署的要求,换句话说,这也是我们丰州地委行署对八个县市区和地直机关各部门单位干部们的要求!”
张天豪注意到陆为民每一次提及自己和他的时候,都是以“天豪书记和我”来说,而不是以“我和天豪书记”相称,这是一个很微妙的细节,很能说明一个问题,陆为民已经不再是青葱稚嫩那个秘书了,他能够分清楚形势,能够把握住这些细节,也说明他的成熟度,自己似乎有些小瞧或者说低看了他,或许他会和自己在日后的工作中发生一些分歧和冲突,但是他绝对不会意气用事,也不会轻易逾线。
这既是一个让自己欣慰的细节,同样也意味着如果对方真的决定要在某个问题上对决,那他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和把握。
“说了好半天省外的对比,大家心里都还是有些嘀咕,那我来说我们省内,什么昌州昆湖这些地市我们不去谈,就谈我们自认为已经超越了的黎阳和曲阳吧,这大概是我们丰州干部赖以骄傲觉得可以昂首挺胸,走到黎阳曲阳都扬眉吐气的资本。”陆为民嘴角揶揄的表情更甚,“黎阳,是我们的老地区所在,去年GDP145亿,曲阳,昌江化工工业基地,去年GDP133亿,看起来我们比他们强,可大家注意到没有,黎阳人口只有多少,430万,足足比我们少200万左右,曲阳人口也不过440万,也比我们少了185万,大家可以算一算,从人均GDP来来算,我们和黎阳和曲阳差多少?不但有差距,而且差距还很大!”
陆为民脸色冷峻,嘲讽之意更浓:“很多人心里又不平衡了,怎么你陆为民专门就戳痛处啊,我们经济总量比他们高啊,这总是事实吧?可中国去年经济总量比意大利和加拿大都还要高,但是全世界有谁会认为中国比加拿大和意大利发达?如果说国家之间还可以用经济总量来比一比找一个心理平衡,毕竟国家之间比拼的是综合实力,但是我们是在一个省内比,我们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和目标,我们党委政府最现实的责任和目标是让我们自己辖区的老百姓生活更好,收入更高,这是你我最迫切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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