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轻轻用【聚焰】点燃烟斗,在吐出长长一缕烟雾之后,安森才悠然的端坐在伊恩为他搬来的扶手椅上,头顶的吊灯在他脸上打出厚厚的阴影。
明明坐在灯光下,却仿佛是潜伏在黑暗中的魔鬼——这是伊恩此刻最直接的想法。
站在光线边缘的他望了眼角落里的卡尔诺,看似平淡随意,却恰好封堵了房间内最宽敞的一处空间和能够作为逃生出口的窗户。
相较于两人的“委婉”,狂猎骑士德里克则要直接得多,死死地挡在房门前,双手摁住刀柄的同时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安森的后颈,如临大敌的摆出一副作势欲扑的架势。
明明占尽优势,三人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所以,究竟是什么提议?”
冷淡的话语声在房间内响起,一身艳丽长裙与如瀑金发的卡尔诺最先开口道。
“先别着急。”安森不紧不慢的抬起头,玩味的目光凝视着某位故作镇定的骑士团首领:
“在开始之前,我们还有些‘小问题’需要解释一下。”
“小问题?”
“没错,比如说……”
安森故意停顿了下,拖着长长的尾音道:“我的一名属下告诉我,在袭击小教堂的匪帮当中,看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并且此人极为擅长隐匿,如果不是这名属下也是一位优秀的天赋者,且掌握着部分关键信息,甚至有可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感受着那藏在帽檐下若隐若现的注视,伊恩的脸上露出了微妙而又尴尬的微笑。
“而在茶壶街,我的卫兵连连长,白鲸港的警长莉莎·巴赫,据称遇到了一位她非常熟悉的,使用两把长刀作为武器的袭击者。”
“对方在她准备调查某家酒馆时突然出现,不仅从背后偷袭一位年幼的少女,更是在发现他竟然无法击败对方后,找来了大批的帮手,自己则趁乱逃离现场,让随后赶到的援军一无所获。”
“咳咳咳咳咳咳…!!!!”
刚刚还紧绷着神经的狂猎骑士发现自己嗓子不太舒服,剧烈的咳嗽让他直接从脖子红到了天灵盖,拼命避开两个伙伴那充满异样的眼光。
“以上这些行为,虽然并未对白鲸港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但却也证明了这座城市内确实存在一股足以和风暴师抗衡的组织;不仅神出鬼没,还能调动各种匪帮,佣兵团伙,逃犯以及落单冒险者为其效力。”
轻轻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安森淡淡道:“这些‘小问题’不解决,风暴师就始终要投入大量的资源用于维稳,某些心怀叵测的家伙更是会借机生事,散播某些恐吓人心的谣言,破坏风暴师及本土在殖民地的威信。”
“比如说…不死的哈罗德议长。”
整个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您究竟想说什么?”
似乎是已经厌烦了对方的挑逗,卡尔诺爵士再次开口道:“如果是来兴师问罪,您似乎不该亲自来,更不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伊恩·克莱门斯依旧沉默,而狂猎骑士德里克再次绷紧神经,双手不敢离开腰间的刀柄。
“当然不是。”
安森轻轻拿下嘴角的烟斗,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少女”:
“我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对‘复仇’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没有任何兴趣,更不准备追究诸位的责任——毕竟事发时你们仍然被誓言诅咒控制着,一定程度上也属于迫于无奈,就算要报复,你们也不能算首犯。”
一番和气的表示,让房间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躲在阴影里的伊恩微微扯了扯帽檐,遮挡自己紧蹙的眉头。
安森·巴赫…他似乎是在替自己三人开脱顺便示好,实则是在隐隐的威胁。
什么叫“不追究责任”?什么叫“一定程度上”?什么又叫“首犯”?
换句话说,在他眼里自己三人仍然要为白鲸港眼下的情况负责——当然这也没错——执行科洛·马斯克或者说克雷西家族的命令,也并非完全被迫;假如死了的科洛是首犯,自己就是从犯。
这,才是安森·巴赫的真实想法!
他仍然是在威胁,只是相较于之前的毫不掩饰,现在则是在外面包裹了一层廉价糖纸;当然,为了这份“客气”,自己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这和您的‘提议’有什么关系?”
彻底按捺不住的德里克开口道:“既然您已经不打算追究了,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些?”
“因为我接下来的提议,和诸位之前所做的事情大有关联。”头也不回的安森扬起了嘴角,继续挑逗这帮已经走投无路还不肯认命的家伙:
“诸位,科洛·马斯克已经死了,我可以向你们百分百的担保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我亲手打爆了他的胸口和天灵盖,亲眼看着他的大脑和心脏变成糊在门板上的肉酱,又被烧成了灰烬。”
话音落下,怔住的三人表情各异。
知晓科洛·马斯克的死是一回事,听“杀人凶手”绘声绘色的亲口讲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除了我们…准确的说,是除了我以及无信骑士团的诸位,谁也不知道科洛·马斯克下落的真相,包括五百人议会和风暴师绝大多数的士兵们。”
安森晃了晃手里的烟斗,将眼前的烟雾挥散:“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科洛·马斯克不仅仅是会议的调停人,更是许多组织——比如说哈罗德基金会——幕后的资助者与主谋。”
“只要他还活着,这些组织就会继续存在下去,从一盘散沙变成可以影响白鲸港,甚至是整个冰龙峡湾的力量。”
“可他已经死了。”德里克沉声道:
“就算我们不插手,拥有几千人军队的您也能轻而易举的消灭那些人。”
“没错,但如果他还活着呢?”
“……嗯?!”
狂猎骑士突然有点儿不明白了。
伊恩倒是隐约猜到了安森的想法:“您的意思是说…让我们以无信骑士团的身份假扮科洛·马斯克的手下,混入到这些组织当中?”
“确切的说,是让他们相信你就是科洛·马斯克。”安森环顾一圈,举起了手中的烟斗:
“并且也不仅仅是‘混入’,而是控制这些组织的一举一动——这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怎么说?”
“科洛·马斯克死了,无论接受或者不接受,克雷西家族和其余仍然忠于他们的骑士团成员,必然都会把你们当成是叛徒,报复性的追杀是必不可免的。”
安森微微眯起双眼:“很显然,假如我要求你们协助我铲除,策反那些骑士团成员,就算表面上我们能够合作,心底恐怕也无法接受——不仅风险极大,多少恐怕也有些不忍心在里面。”
“作为非常懂得体谅他人的合作者,我愿意给诸位一个退路:隐藏到这些组织当中,帮助我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时还能让你们躲过骑士团的追杀。”
“这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双方都能得偿所愿。”
看着安森脸上那写满了“真诚”的微笑,伊恩和卡尔诺迅速交换了下眼神;表情谨慎的骑士团首领略微一顿,轻声开口道:
“能容我们考虑一下吗?”
“不能。”安森淡淡一笑,语气却是十分的强硬:
“非常抱歉,但我现在就要你们的答复——要么接受这份提议,要么我们就是敌人了。”
“你确定?”德里克一声冷哼:
“我们可是有三个人。”
“我非常确定。”
安森微笑依旧:“因为我今天要见的不是敌人,而是进退维谷,急需援手的朋友。”
“您说呢,伊恩·克莱门斯阁下?”
感受着转向自己的目光,伊恩闭上了双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
白鲸港城南,哈罗德宅邸。
傍晚时分,乘坐着一辆双轮马车的沃夫穿过港口区繁华的街道,来到了宅邸大门外。
作为哈罗德基金会的成员,拜访前议长遗孀然后参加会内的各种活动,差不多已经是他最近几个月的惯例了。
公平的说,在哈罗德担任议长的时代靠城内几个木工外加造纸作坊为生的他,生活并不算太好;反倒是守备军团抵达之后,靠着给报社给的买卖才让他真正赚到了第一桶金,甚至比过去很多瞧不起自己的人还要富裕。
但不知为何,虽然很感激报社让自己发财,但沃夫仍然很怀念过去的日子,并且始终无法对守备军团喜欢起来。
于是在哈罗德基金会诞生之后,尽管明知道这个组织根本做不了什么,但沃夫还是成为了基金会的一员——特别是在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家伙各种婉言请求,恳请自己加入并且入股的时候。
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急忙下车的沃夫还不忘整理下衣服,准备趁时间还早先去拜访前议长的遗孀,然后到活动室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尽管自己在基金会内没有任何职务,也从未有人询问过自己的意见,但能够得到遗孀的单独接见,以及能坐在最靠近会长位置的席位,让沃夫感觉十分良好。
但今天的哈罗德宅邸,似乎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唉?”
看着平日里空荡荡,此刻却座无虚席的活动室,沃夫直接愣在了原地。
用昂贵的黑色天鹅绒窗帘包裹的严严实实,厚重,阴森而又冷漠的大厅内,摆在中央的长桌两侧成员们正襟危坐,甚至连沃夫推门而入的声音都没能让他们哪怕回头看一眼。
这些人全部都是基金会的“执事”,负责协助会长管理日常工作——也就是散播谣言,组织纪念前议长的大型活动——全都是在守备军团来到白鲸港之后,活得最不如意的家伙们。
而在房间四周的阴影中,还有这一排排的沙发和长椅,拥挤着的身影差不多是长桌前的四倍;全都是没有被会长委派任务,地位低下,或者刚刚加入基金会不久的成员们。
但这些都不是此刻沃夫关注的重点:在那张只属于会长的席位上,坐着一个头戴兜帽,浑身上下只能看到双手和下巴的陌生人。
而会长…那个平时貌似温文尔雅,实则高傲到极点的会长,则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并且就像平日自己那样谨小慎微的观察着陌生人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怠慢。
沃夫就像是初来乍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新人一样,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良久,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陌生人缓缓扬起下巴,悠闲地开口道:
“这位成员,既然来了,就请快找个位置坐吧。”
“啊?啊…啊!是、是的!我、我我我…我这就…这就……”
猛然清醒的沃夫结结巴巴的答道,慌慌张张的关上了身后的房门;他先下意识瞥了眼长桌前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座位,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钻进了旁边的阴影,在角落里找了个能蹲下的地方。
直至确认所有人都再也看不见自己,沃夫才终于长舒了口气,在惊慌失措中找到了一丝的安心。
不知怎么,他总感觉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异常的熟悉,仿佛在哪里听到过;又看了看周围同伴的表情,发现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沃夫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但又害怕出声被发现不敢问,只得死死地闭上嘴巴。
又过了几分钟,似乎是确认了再没有缺席的成员之后,坐在长桌主位的陌生人终于缓缓开口道:
“诸位尊敬的先生们,我很荣幸今天能够光临这一神圣而又光荣的组织,与大家面对面的交谈;之所以我会来,是因为相信大家都是整个白鲸港乃至冰龙峡湾,最具有道义和荣誉感的高尚绅士。”
“你们崇高的理念和执着的追求精神,让我决定一个原本不应被公开的秘密,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大家,那就是我们尊敬的前议长,哈罗德·莱弗卡斯阁下他……”
“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