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衣衫不整的路德维希双眼猩红的坐在地图桌前,太过震惊以至于险些一头磕死在地图桌上。
就在差不多三小时前,他刚刚和军官们开了场相当激烈的军事会议;对于他保持高强度的进攻,一个炮垒一个炮垒硬啃的战术,让整个军团处于极度精疲力竭的状态,并且对各个步兵团都造成了不小规模的损失,让这些军官们意见很大。
这些人当中一多半都是跟着路德维希在王都参加过平叛战斗,原本都准备好跟着司令一起成为王都治安军了,结果却被“发配”到伊瑟尔继续打仗…只好指望着能一路平推到精灵王的王庭发财,可没想着替他弗朗茨家族“赢取荣耀”。
总而言之一句话,让这帮把打仗当生意做的军队啃鹰角城这种硬骨头,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事实上就连路德维希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心急了…毕竟他手中只有一万多人,就算能够快速攻下鹰角城,这点兵力想要进攻伊瑟尔精灵还是不够的。
但这并不等于他会对一帮欺软怕硬,就知道捞钱的渣滓妥协;会议在路德维希的咆哮中不欢而散;在和几个亲信指挥官下达了接下来的布置后,精疲力竭的路德维希在失望和落寞中趴在地图桌上睡着了。
而现在刚刚喊醒他的卫兵告诉他,有人在攻城!
而且不是在他们这一边的方向,是在鹰角城的背后!
路德维希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
行了个军礼的卫兵同样激动到浑身颤抖:“这是哨兵送回来的一手情报,他们亲眼看到鹰角南面的城门突然发生了爆炸,同时有至少一个炮兵连规模的火炮在轰击要塞的城墙!”
“而且、而且您现在只要走出去,就能看见要塞方向爆炸的火光!”
“怎么不早说?!”
一把推开卫兵,头发凌乱的路德维希快步冲出营帐,抬头望向鹰角城的方向,然后……
然后他愣住了。
“这…这……”
望着夜空下一闪一灭的火光,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不,那不是他的声音…路德维希突然清醒,立刻分辨出耳畔响起的,是六磅和十二磅步兵炮的东西,还夹杂着各种隐隐约约的爆炸声。
可…会是谁?
罗曼?不不不…他现在应该在东部战场,和安森·巴赫一起阻击伊瑟尔精灵的援军,再怎么说也不可能……
安森·巴赫?!
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路德维希“啪!”的一声,右手按住了腰间军刀的刀柄。
没错,只有他…只有他能带着一只孤军,在敌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要塞后方,毫无征兆的发动夜袭的人,也只有安森·巴赫了。
虽然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什么始终没有和自己取得联络,而且不是在鹰角隘口西部反倒出现在要塞北面……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此时此刻,就是攻下鹰角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立刻通知最前沿的部队,让他们…不!”路德维希猛地回头,死死盯着被他吓了一跳的卫兵:
“通知所有中阶军官,让他们在一小时…半小时内让部队完成集结进入备战状态,办不到的让他们把自己毙了!”
“一线部队要在十五分钟内全面投入战斗,其余的步兵团要在三十分钟做好支援准备;一个半小时后,我要看到八千名士兵出现在战场上!”
“是!”
同样激动的卫兵并没有再多废话,全速狂奔而去。
远处的炮声仍未终止,路德维希一言不发的望着那不断闪烁的火光,双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了拳。
……………………
对鹰角城的守军而言,这一切发生的同样突然。
当布勒·玛缇亚斯率领一千五百名精锐士兵“载誉归来”,并且还有数面“缴获”而来的克洛维军旗时,城内的守军并未多想,又惊又喜的为他们打开了城门,兴奋的追问战果如何。
但很可惜,他们得到的并不是期待已久的情报,也不是任何珍贵的战果,或者安森·巴赫的人头…而是冰冷的枪眼。
短短十几分钟,毫无准备的鹰角城就被“高贵的纯血精灵骑士”控制了四分之一的要塞;将近一千名士兵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变成了“伙伴”的枪下亡魂。
当接连响起的枪声终于惊醒了剩下的守军,试图用军号和城墙上的火炮封锁叛军时,远在山谷间“风暴师”的炮垒阵地开火了。
布勒·玛缇亚斯很诚实,他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千五百名对他誓死效忠,决心反水的士兵…还有鹰角城的全部防御要点和准确设施的位置。
事实证明,背叛和投诚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对于从这当中尝到过甜头的人,对于再来一次的念头绝对是欲罢不能的。
靠这份几乎精确到坐标的图纸,哪怕只有轻型步兵炮也能将那些坚固要塞一个一个变成瓦砾和灰烬的废墟,让鹰角城本身的外围防御彻底瘫痪。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有足够数量的弹药,还要有一个能拿步兵炮当狙击枪用,一公里外也能命中目标的少女。
伴随着一连串精准的爆破声,鹰角城南城墙上所有的炮台连带炮兵全部被送上了天;在身后一众炮兵的叫好和欢呼声中,兴冲冲的莉莎连续三次将炮弹直接砸进对面城防炮的炮膛,得意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
彻底控制了南城墙的布勒·玛缇亚斯立刻下令,在塔楼顶端升起了克洛维的独角兽战旗——这是他和安森商量好的暗号。
十五分钟后,三个步兵团伴随着城墙上不断响起的爆破声,在一千五百精灵前哨军的配合下冲进了鹰角城。
轰隆作响的枪炮声此起彼伏,死亡的哀嚎和惊慌失措的惨叫声充斥着每个人的耳朵,曾经坚不可摧,繁华喧嚣的鹰角城已是人间炼狱。
曾经壮观的城墙与塔楼在烈焰中燃烧,热闹壮丽的市场被尸骸与血浆装点成了凄凉的尸堆;余烬未灭的飞回飘散在大街小巷的每一处角落。
尽管在失去了将近二分之一的城市后,要塞残余的守军终于反应过来,并且开始依托周围的坚固防御设施节节阻击;但这一切注定是徒劳的,因为进攻他们的敌人和他们一样清楚这些据点,更清楚据点的弱点在什么地方。
而与此同时,他们不仅要对抗眼前的敌人,更要对抗背后的利刃。
被安森击溃,并且逃到鹰角城的“援军”有两千多精灵溃兵,这些精灵贵族绝大多数的地位都不低——否则也不可能单独领军——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很清楚安森·巴赫的承诺是什么。
于是在布勒·玛缇亚斯提出要发动“夜袭”时,这些曾经前来援助鹰角城的军队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全部参与其中。
之所以只带走一千五百名士兵,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让原本要塞的守军放松警惕,让他们相信自己这边背叛他们;另一方面也是让留在要塞内的人摸清布置,在关键时刻配合攻城。
这是一场果断的,并且所有参与者观点一致的背叛。
首先他们都很清楚,援军道路已经被截断,鹰角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另一方面他们更很清楚,自己对城内的原守军其实更像是“外人”。
对这些打了败仗又被扒光了武器辎重的“援军”,要塞守军会因为对方的血统和地位保持尊重,但并不会予以太多信任,更不可能让一群“外人”干涉关乎要塞存亡的军事决议。
一旦要塞陷落,能活下来的注定是少数,而且条件肯定不会比之前更好;所以布勒·玛缇亚斯干脆赌一把,赌安森会真的信守诺言。
而要塞原守军,就是他们“投诚”的牺牲品。
在布勒·玛缇亚斯的率领下,反水的前哨军踏着袍泽的尸骨,丝毫不留情面的为安森·巴赫的“攻城军队”开辟道路。
进口的博尔尼步枪在他们的手中发挥了巨大的效果,将近四倍的射速面对战术同样古板,且毫无准备的同胞们,战斗变成了近乎一边倒的屠杀;即便是一时被据点阻挡,他们同样不惮于用手榴弹开路,让“敌人”变成烧焦的烤肉。
而就在南面的战斗如火如荼的进行同时,北面的南部军团主力也在仓促准备后,发动了第一轮的总攻。
守在外围据点的精灵守军是同时被身后和身前两边的枪炮声惊醒的——永远用大炮说话的路德维希靠着白天制定的坐标,首先对外围炮垒进行了一整轮的速射,随后三个步兵团差不多是在督战队的刺刀面前,顶着炸点发起了冲锋。
因为是仓促间发起的总攻,整个进攻简直混乱到了极点——除了知道自己的进攻方向外,所有的士兵都不清楚自己具体的部队具体负责什么。
所有的战斗单位统统挤成一团,而只能看见星星的夜色,也让本就濒临崩溃的指挥系统崩得更厉害了,简直像没头苍蝇一样去和炮垒要塞硬碰硬。
但就是这样混乱的进攻,因为事发突然依然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仓促之间的精灵守军居然等到被南部军团攻下了一座炮垒,才终于展开了反击。
而就在南部军团“全面进攻”的同时,安森·巴赫或者说反水的精灵前哨军终于遇到了这场突袭战最大的麻烦——鹰角城的要塞司令官,依然还活着。
兴许是因为对布勒·玛缇亚斯十分信任的缘故,他并没有如精灵骑士所预想的那样,在城门下等待自己的归来,而是提前回到了要塞司令部内休息去了。
结果就是“一切进展顺利”的精灵前哨军并没能像他们最开始计划的那样,第一时间几击毙这位要塞内地位最高指挥官。
在失去了大半个要塞的控制权后,近乎崩溃的鹰角城守军终于找回了主心骨,在要塞司令官的指挥下重整了攻势,依托最内侧的城墙和堡垒殊死抵抗。
这也是为什么鹰角城难攻不落的原因之一…作为拥有两百年历史的要塞,其因为存在价值的重要性始终在被不断改造和扩建;但在扩建的同时,原本许多旧堡垒和城防设施也被保留了下来。
因此鹰角城不仅外围有规模庞大的防御阵地,整个要塞本身也足足有三层防线;而在三道防线的最里层,还有一座古老的,看起来和这个时代的堡垒格格不入的低矮塔楼。
那便是两百年前阿方索·弗朗索瓦大公建造的,厄德·巴赫——安森曾祖父的祖父——和二十五名骑士曾经坚守过的鹰角城塔楼。
在防线接二连三被攻破后,要塞司令官率领着残存的数百名精灵士兵撤入了塔楼,进行最后的殊死抵抗。
叛变的精灵前哨军用手榴弹炸碎了外围的一点点防护设施,同时从四面发动进攻;据守在塔楼内的守军依然顽强抵抗,双方在最内侧防线之间杀得你死我活。
兵力不足就干脆封死了塔楼所有的底层大门,铅弹打光了就捡起地上的石子和碎石,制作简单的投石索抛掷,大门被攻破就全体上刺刀投入白刃战……
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下,很快就遭不住伤亡的布勒·玛缇亚斯下令撤退;对他而言这些和他一起“投诚”的军官和士兵同样是重要的本钱;如果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回去,玛缇亚斯家族必将颜面扫地。
思考再三,布勒·玛缇亚斯派了一名自己很信任的卫兵带着自己的亲笔信进入了塔楼,向要塞司令官表示自己一定会向克洛维人提出请求,保护他和他麾下士兵们的生命。
五分钟后,一片死寂的塔楼内传来清脆的枪响;被铅弹钻开颅腔的卫兵尸体用绳索吊在了塔楼外,脖子上还挂着布勒·玛缇亚斯的亲笔信。
与此同时,残存的守军们在塔楼的顶端,升起了一面血色的燕尾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