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羲和三人皆离去,司烨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银烛。
烛火的光辉打在桌上,雪沁正趴在经书打着盹,他刚一伸手,那幻化出来的人影就像气泡一样破裂消失,惟留下那摇曳的烛火而已。
一道白光落于床前,司烨看见了来人,坐了起来,脸上先是一喜,随后又如翻书般迅速恢复了平静。
“是雪沁请你来的吧?”
白帝的喉结滚动,“嗯”了一声,答道:
“那丫头担心你的伤势,所以让我来看看你。”
良久的沉默,司烨那枯萎的玫瑰花瓣般的唇轻轻重启,冷冷的声音落入白帝的耳中。
“你回去告诉她,我已转好,让她不必担忧。往后,还请白帝您看住她,她年幼,不知天高地厚。而今,我已是罪神,见她多有不便。”
“她是我女儿,我肯定会保护好她,你自己也多保重,你没事,我便走了,省得那丫头一颗心总是悬着。”
白帝转身,听到身后的司烨低沉着嗓音道:
“等等。”
司烨把枕边的雪绡取了出来,交至白帝的手中。
“你把这个还给她,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让她以后别来找我了,也让她注意提防我的母神。”
白帝惊讶,问道: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司烨反问道,白帝忙忙摆手,温言道:
“我会替你转达的,你自己也好生保重。”
月上西天,雪沁伫立在绿萼梅花树下,翘首以盼。
当看见一道白光落于地面上,从中走出一个白发金服的仙人来,她急着扑过去,抓住白帝的手问道:
“父神,你回来了?司烨他怎么样了?”
白帝本想暗暗藏起来,不想见她,可没想到一现身便被她看到了,他心中犹豫,要不要将实情告诉她,雪沁这时候又问:
“他身上的伤好些没有?”
“他好着呢,休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听完白帝的回答,雪沁长舒了口气,开心地道:
“那就好!他没事就好。”
白帝正准备转身溜掉,转身的瞬间雪沁看见他宽大的袖子里露出半幅雪绡来,她忙拽住白帝问道:
“父神,你袖子里藏着的是什么?”
白帝心里“咯噔”直沉,神色慌张地答道:
“哦,没什么,一块绡帕而已。”
雪沁走到他的跟前,在他脸上来来回回地扫了好几眼,狐疑道:
“你鬼鬼祟祟的,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把绡帕取出来给我看看。”
白帝无奈,只好把司烨给他的衣服取了出来,雪沁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半幅雪绡看着眼熟,又见白帝神色慌张,所以才让白帝把他口中的绡帕取出来,可没想到竟是一件衣服!而且还是自己之前送给司烨的衣服!
“好啊!父神你竟然骗我!”
她有些生气,白帝心里有点乱,只好谎道:
“我去看司烨,看到他枕边的这件雪绡很是喜欢,就央了他送我,他说是你给他织的怕直接送我你发现了会生气,我说不碍事,我把衣服变成绡帕就好了,你刚刚看到的就是绡帕,父神可没有骗你!”
“他竟然把我送他的衣服拿来转赠与你?”
“我都说了,是我央他送的,不是他自愿的。”
雪沁气得两眼一瞪,继而便又是打又是骂的数落起白帝来。
“我就送过他这么一件礼物,你脸皮怎么就那么厚?既然去夺人所爱,昂?我说你什么好?你想要衣服,绡帕,你要多少我给你织多少,可你为何要夺他的东西?你真是气死我了你!”
白帝把雪绡递到她跟前,拉下脸来道:
“那不该要的我也开口跟他要了,你总不能让为父现在给他送回去吧?你要生气,就给你打几下好了。”
白帝伸出手掌来,雪沁一掌拍在他掌上,骂道:
“老顽童!恬不知耻!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哼!”
她气呼呼地拿着雪绡走了。
白帝呆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嘴上微笑着内心却直涌过一阵阵悲伤。
他多想告诉雪沁,司烨已经知道她是仇人的女儿,此生已决定与她不复相见,司烨让他转告雪沁让她提防羲和,可是他却不忍心。
与其让她知道真相痛苦,倒不如让她生气,捶了打了发泄了,她心里也会痛快些。
一道蓝光落地,白帝警惕地看了来人一眼,对方身着一身水蓝色的锦袍,墨发如泼,棱角分明的五官,一双秋瞳明亮有神,樱唇轻启,拜道:
“想必前辈便是白帝尊上,晚辈名唤北泽,此番乃是为圣女雪沁而来。”
“北泽?”
白帝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北泽有礼地答道:
“正是在下。”
“哦!你便是商洛的儿子北泽?你倒是挺有眼力。”
从未谋面,却能一眼看出来他便是白帝。北泽听到白帝这么夸赞自己,和颜道:
“承蒙谬赞。之前雪沁受了业火焚心掌,晚辈将她救回汐宫,听父君说,有赖于白帝相助,得了冰魄针,方将雪沁救醒。”
“哦,原来如此。之前商洛前来寻我,只说求冰魄针相助,却未说明用途,原来竟是为了救雪儿。”
还好当日将冰魄针送了出去。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北泽,上下打量,只觉得眼前的北泽不论相貌还是气质,竟丝毫不输于度辰,靖玄当年倒也是好眼力,竟给雪沁挑了这么个好夫婿。
“来,请坐,我这还有上好的明前玉尖。”
北泽随着白帝落座,白帝城的宫殿比起汐宫来自然是要气派宏伟几分,但这白色与金色为主调的宫阙楼台之间,间生的却是一树又一树的绿萼梅,清风袭来,幽香阵阵,北泽望着那满树的梅花,不禁有些出神,印象里,雪沁最喜欢听他吹的《梅花落》。
“我和商洛巫君,已有上万年未见,上次他来寻我,走得匆忙,我竟也来不及了解你们的情况,我寻雪沁寻了上万年,却始终没有她的消息,却不曾料想到,是你们将她抚养长大,这上万年间,都发生了些什么?贤侄可否告知一二?”
绿茶幽香阵阵,白帝给北泽续了个满杯,北泽缓缓道:
“我听父君说,祖神被降为罪神远放后,因自惭于女娲而自戕,女娲当时补天后,又散尽毕生修为将我们水神一族和雪沁悉数封印于汐宫,外界都以为我们水神一族悉数灭亡,其实我们在汐宫,平稳地生活了上万年,而雪沁,是当时靖玄托付我父君代为照料的,她在汐宫,一直跟着樱离姑母长大。”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这辈子都要欠着商洛了。”
白帝轻叹,北泽听后言道:
“前辈何出此言?父君既受雪沁母亲所托,必然竭尽全力护她周全,而且雪沁,自幼便乖巧可爱,甚得父君喜欢。水系一脉,能护卫她成长,实是荣幸备至。”
“那你今日来,是打算接雪沁回去?”
白帝问道。
“白帝城是她的家,在她没找到你之前,或许汐宫最适合她,但是如今她已找到自己的生父,北泽虽然很希望她能随我一同回汐宫,但是,也要看她个人的意愿。我此番前来,也不过就是想来看看她。”
“真的?”
白帝有些难以置信,北泽有些尴尬,答道:
“自是真的想见她,如若她愿意随我回汐宫,那自然更好。”
北泽的脸微微有些泛红,白帝“扑哧”一声笑出声音来,他站起来拍了拍北泽的肩膀道:
“前辈我也是过来人了,你那点小心思还逃不过我的眼睛。”
“晚辈惶恐,北泽听父君说,雪沁旧伤未愈,前几日还遭罚了,听说是白帝您将她带回了白帝城,北泽心下担忧,所以......”
“我刚刚不是说了嘛,我是过来人了嘛,我都懂。你这傻小子,倒是和当年的商洛有些几分相像,去吧!她刚回屋。”
北泽喜上眉梢,连连答应并致谢着。
“谢谢白帝成全!”
他站起身来,步履轻快地向着亮着灯的房屋走去。白帝在原地摇着头,抬眼望,晚风参差过,梅花花落,一时花雨不休。
“靖玄啊靖玄,女儿继承了你的美貌,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站在树下深情的缅怀着,也不禁唏嘘不已。
一个是前天帝的幼子司烨,一个是现天帝的独子度辰,现在又杀出来一个故友商洛的儿子北泽,他白帝的女儿俨然已是九重天最受欢迎的香饽饽了,若不是怕女儿情路坎坷,就这几个出色男神,怎么着也够他胡吹海嘘好久了。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之际,只听得一阵呜呜咽咽地笛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混合着空气中淡淡的梅花香,似在讲诉一段他所不知道的过往。
月光柔柔地照下来,斜穿入户,雪沁在房中捧着送给司烨的雪绡左右参看,一阵悠扬的笛乐声传来,她不禁听得有些入神了,这曲子?她只觉得异常的熟悉。她放下雪绡,顺着声源寻去,推开门,却发现吹着横笛的北泽站立于自己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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