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后,苏渊再没来过,沈青萝得以休养生息,不觉几日就这样匆匆溜过,转瞬进西楼已是半月。她没找到出去的方法,故事也没什么进展。
西楼内夜夜歌舞升平,沈青萝房内倒是安宁,除了牡丹偶尔会过来串门,无人叨饶,就是花妈妈也没见几次,唯一的营生就是同牡丹讨教房中之术。沈青萝深知不能继续耗下去了,出了门去寻花妈妈,赶巧她就在回廊。
“花妈妈。”沈青萝朝她走过去,花妈妈见了她眼神闪躲,片刻后方挂上招牌的微笑朝她走过来,“姑娘怎么不好好在房内歇着?”
“我身子已大好,不如今晚就挂牌子接客。”沈青萝思来想去,或许为沈砚正名是她出去的关键。挂牌子接客,便于打探消息。
花妈妈听了这话,面露不解,她还没见过这么迫切接客的姑娘,遂试探询问:“姑娘不再歇一歇?”
“不了,闲得无趣。”沈青萝作慵懒状,单手撑在回廊的栏杆上瞧着楼下,不过正午,客人不多,一群小丫鬟正在楼下打扫。
花妈妈犯了难,那日公子宿在她的房中被她看在眼里,她们这位老板连西楼的姑娘都不碰,更别提宿在谁的房中,当下便知这位暮烟姑娘在公子心中分量不一般,接客这事有待商榷,公子自初夜后再未提过,谁能想她会主动提及。
“姑娘若是无趣,可与楼中的姐妹说说话。”
“不必了。”这西楼中的其他姑娘她并不熟络,那位前花魁牡丹姑娘倒是时常找她说话,说得多了,也都腻了,“接客之事还请妈妈今日便放出消息,另外,我还有一条件,非达官贵人不接。”
“如此,请姑娘回房准备。”听她这么说花妈妈才应下来,这达官贵人可不是日日有空来这西楼,按她这样的要求,今晚不一定会有人来。
沈青萝懒懒地收回手,回了自己的卧房,叫上小竹过来伺候她沐浴打扮,这一番折腾,天已经暗了下来。
推开窗,楼下的灯火渐盛,自来到这里她从未有机会好好看过这个地方,楼前的一株翠柳竟抽出了新芽,想来是春日将至。
花妈妈失策了,她掌管西楼这几年还从未遭遇这样的情形,非但有达官贵人点了暮烟的牌子,这一下还来了两个,眼前两个人一个仪表堂堂,一个彬彬有礼,都不是这西楼的常客,花妈妈只依稀认出来那彬彬有礼的公子曾在暮烟的初夜拍卖会上出现过,出价三万两。
“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侍郎大人。”陆迁对宁延之拱手,眼中带着探究之意。
“这位花魁是恩师之女,我出现在这尚且说得过去,倒是陆指挥使,据我所知你与沈小姐之前并无交往,怎么也会来这?”宁延之对上陆迁的眼神,面色同样不解。
见二人僵持不下,花妈妈一时犯了难,“二位公子先随我上楼歇息片刻,待我问过暮烟姑娘再做打算。”
花妈妈招呼小丫鬟过来带领二人前往一空着的卧房暂歇,自己则得了空走进暮烟的卧房。
“可是有人点了我的牌子?”沈青萝见花妈妈来,将开着的窗子关上,心中隐隐有些雀跃。
“这……”花妈妈犹豫着,方才继续道:“来了两位公子,暮烟姑娘作何打算?若是不方便,我叫其他姑娘伺候着。”
“不必,我过去瞧瞧。”沈青萝眉眼含笑,也不等花妈妈再说什么,已先一步出了房门。
花妈妈怔了片刻,没看错的话刚刚她的脸上竟然是欣喜?当下更为迷糊了。
沈青萝跟随花妈妈到了隔壁卧房,待瞧见是陆迁和宁延之这两个脸熟的人时,笑意更浓了,当即上前拉过二人的手腕,“这地方着实窄了些,二位公子不妨随我回我的卧房。”
陆迁和宁延之均是一愣,却也没人拒绝,沈青萝带着二人返回去。
花妈妈惊地合不拢嘴,她见过一位爷点两个姑娘的,却从未见过一个姑娘主动招呼两位爷。瞧见人已走远才想起跟过去,谁料才到房门口,便被沈青萝拦下,“烦请妈妈叫人备些好酒和小菜。”
“我这就去。”花妈妈应下匆匆离开。
人已走远,沈青萝关上房门,门内挂着的铃铛叮咚作响。
“沈姑娘这是?”
宁延之看了眼陆迁,他本以为沈青萝有事同他商议会让陆迁离开,谁料竟带了他一同进来。他与陆迁虽同朝为官,却各司其职,交流不多。
陆迁此人恪尽职守,不像是会来烟花之地的人,更何况他与萧衍交往甚密,有他在场,有些话不便说起。
“二位公子此番前来应该都不是为风月之事吧?”沈青萝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依次扫过,招呼他们在桌前坐下。
宁延之瞧了陆迁一眼,似是在判断他是否可信。
“不瞒沈姑娘,本次前来的确是有事相询。”陆迁不甘示弱地看向宁延之,那眼神分明是要他回避。
房门叮铃作响,随即被推开,是花妈妈带人送酒菜过来,小丫鬟将酒菜备好便退了下去,花妈妈却还杵在原地,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花妈妈若无事便退下吧,不要耽误我与二位公子享乐。”沈青萝拿起酒壶为陆迁和宁延之斟酒。
花妈妈欲言又止,还是退出卧房,临走前将门关上,沈青萝目送她离开,待脚步声渐远,方才道:“陆公子不必见外,宁公子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大可直说。”
陆迁目光落在宁延之身上,似是在思索他是否可信,犹豫片刻才看向沈青萝,“不知沈姑娘上次在将军府可有发现不妥之处?”
沈青萝略一迟疑,将手中的酒壶放下,“陆公子是觉得萧将军有问题?”
“只是怀疑,自一年前将军从边关回来便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先是休了发妻,又把将军府的心腹换了个遍,性情也大不相同。”陆迁摸着光洁的下巴,神情颇为不解。
听他这么说,沈青萝越加肯定心中的猜测,“陆公子怀疑这位萧将军是假的?”
“此事不敢妄断,或许是将军在边关受了什么打击也不一定。”陆迁的话有所保留,看情形也并非全然信任她。
宁延之听的出神,薄唇抿成一条缝,面色严肃,接过话茬,“这倒是令我想起一些事,以前萧将军与恩师虽偶而意见不合,却也不至于针锋相对,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本次恩师贪污一案实在蹊跷。”原本他有足够的时间查明真相翻案,奈何萧衍动作够快,没能来得及。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萧衍的身份着实令人怀疑,沈青萝当下看向与萧衍较为熟络的陆迁,“不知以前的萧将军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胎记或疤痕一类的。”
陆迁似是想起什么,手掌当下拍到桌子上,他是习武之人,力道极大,这一下将桌子上酒杯中的酒都溅了出来,酒水沾到他的衣襟,洇湿了一小片,沈青萝抽出袖袋里的帕子递过去,“陆公子莫急,可慢慢说。”
“多谢,粗糙惯了,这点酒水不碍事。”陆迁没接她的帕子,继续道:“我以前曾和萧将军一起去过澡堂子,他的后腰上有一道梅花印记,当日我还拿这印记取笑他。他道是生来就有,不知沈姑娘可瞧见过?”
沈青萝面色微红,想必陆迁已认定她与他有过肌肤之亲才会特意来此询问这件事。宁延之心有不快,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
陆迁见沈青萝面色羞赧,心觉不妥,“是我唐突了,沈姑娘若是不便提起,权当我没问过。”
“无碍,我并未注意将军的后背,只瞧见他胸膛上有许多刀伤。”沈青萝轻咳一声,收敛起赧然的神色,当日她一心想杀他并未仔细看他的身子,只粗略扫过他胸膛一眼。
陆迁似是在思索什么,没再说话。
反倒是宁延之沉不住气,“找个机会一试便知。”
此话一出,二人齐齐看向沈青萝。
沈青萝以帕子半掩面,借以平复凌乱地思绪,“我与那位萧将军并不常接触,若是还有机会,定会一试。”
她其实已知晓了确认身份的方式,这事在她眼里并不难办,只是会牵扯出另一人,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遂转头看向宁延之,“宁公子是因先父之事前来?”
“是,我曾上奏要皇上还你姐弟二人自由,奈何……”
“奈何被萧将军驳回了。”沈青萝接过话茬,这件事她在将军府之时已有耳闻。
“的确如此。”
“宁公子不必在意,我自有打算,你无需为我二人担忧。”萧衍行为莫测,若再对宁延之下手,反得不偿失。
“恩师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你姐弟二人受难,我岂能坐视不管。”宁延之到底是读书人,言语间处处皆是深明大义。
“既如此,我的确有一事需宁公子帮忙。”
“是何事?只要我可以做到,定在所不辞。”
沈青萝略一沉吟,目光扫过他和陆迁,“不知二位可听过苏渊这个名字?”
陆迁和宁延之交换眼神,二人眼中均一片茫然,显然并未听过他,宁延之不由地问道:“此人是谁?”
“我想拜托宁公子的就是此事,不知可否帮我查下这个人?”
此事相当蹊跷,当日苏渊见了她便不由分地说他与她是宿敌,可眼下宁延之与陆迁并未听说过他的名字,这说明他并非朝堂之人,至少苏渊这个身份不是,沈青萝若想知道他与沈砚过往的纠葛,必须先从他的身份查起。
“好,我回去就叫人着手去办。”
“如此便谢过了。”沈青萝起身为宁延之倒酒,随后绕到陆迁身侧。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朝这头过来,沈青萝下意识地看向房门口,砰的一下,那扇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她被着声响吓得身形一抖,朝陆迁扑去。
陆迁是习武之人,当下一手揽住她的腰身稳住身形,另一只手利落地接住那即将落地的酒壶。
“花妈妈!”门口的人话中强压着怒意。
这一会儿,花妈妈已小跑过来,瞧见公子铁青的脸,又看向门内正在别人怀里的暮烟,心霎时间沉了下来,“公子有何吩咐?”
“多谢。”沈青萝堪堪站直了身子,对陆迁道谢,转而看向门口面露不悦的苏渊,他眼下这般模样,又是要拿她开刀。
“谁准许她接客的?”话虽是同花妈妈说的,苏渊的那双眼睛却一直在沈青萝的身上。
“这……”花妈妈求救般地看向屋内的人,指望她能说句好话。
沈青萝会意,朝苏渊走过去,“公子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是我主动找花妈妈挂的牌子。”
苏渊的面色更为阴沉,目光扫过还僵在桌子旁的陆迁和宁延之,“花妈妈,将二位公子请出去,安排别的姑娘伺候。”
宁延之起身欲说些什么,沈青萝对他摇摇头,随即陪笑道:“抱歉了二位公子,这位是我们西楼的老板苏渊,对我异常钟爱,瞧这架势,我以后还能不能接客都是个问题。二位若是再来不妨去隔壁卧房找前任花魁牡丹姑娘,我与她情同姐妹,有好的客人自会介绍给她,尤其是陆公子,上次一别,牡丹可念了你好几次。”
陆迁了然,起身扯出一个微笑,对宁延之道:“宁公子走吧,改日有空与我一同来找牡丹姑娘。”
连陆迁都懂了沈青萝话中的意思,宁延之是个读书人,自然也明白,随即与陆迁一起出门。
“二位公子随我来。”花妈妈得了机会,忙送二人出门,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原本熙攘的卧房只剩下沈青萝和苏渊两个人,他面露狠厉,她亦不卑不亢,不肯轻易败下阵来。尽管面子上逞强,沈青萝心里却如锣鼓般不安,接下来的事,她不一定能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