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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主谋(1 / 1)

从未有过这样的混沌,傅瑶脑中沉沉一片,仿佛充塞了一切,又仿佛尽是虚空。

自从穿越以来,她总是刻意保持清醒,连梦里也带了三分警惕,这令她觉得安全——同时也觉得疲累。

现在却难得放松下来。

真的,她觉得这样挺好,没有争执,没有算计,远离宫中纷扰,远离所有的人和事——也包括远离元祯。

她常在想,假如她可以逃出宫去的话,她是愿意逃的。尽管宫外的生活不见得舒服,但至少她拥有贫瘠的自由,而在宫里这种沉闷的空气下,只会一日日消耗她的生命。她必须极力讨好,必须媚笑逢迎,必须争权夺利——人人都是这样过过来的,没有例外。

可是她不能出宫,出宫就只有死路一条,连傅氏全族都不能幸免。倘若不能活着,那自由还有什么意义?

真累啊。

要是她一睁眼,现自己回到原来的家中,那该有多好。那个家虽称不上温馨,但令她觉得踏实。

怀着强烈的希冀,傅瑶慢慢睁开眼皮。

她对上的却是元祯焦急的目光,“阿瑶,你醒了。”

原来还是在宫里。

两行眼泪渐渐下来,傅瑶颤颤巍巍的抓住元祯的手,“殿下,孩子呢?”

一种强烈的恐惧攫取了她的心神。

既然她还是那个怀着身孕的傅瑶,她腹中的骨肉……傅瑶紧张地看去,想掀起棉被一探究竟。

元祯忙安抚地拉住她,“你放心,孩子没事。太医说多亏救得及时,你只是呛了点水,并无大碍。”

原来秋竹赶到勤政殿时,元祯恰从里头出来,来不及细问就跟她来到岸边,将人救起。

傅瑶松了一口气。若按宫斗剧里演的那样,恐怕她已经早产,甚至难产。还好现实没那么残酷。

也多亏她勤于走动,这具身子才强健了些。

元祯握着她的手嗔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就算看到元禧落水,也不该不顾自己的身子去救,若真出什么意外,谁担得起这个责?”

傅瑶脸上一僵。

敢情元祯以为她是为救元禧才落水的。不,不止元祯,恐怕所有人都这么想。旁人又不知有人暗地捣鬼,落水的就只有他们两个——总不可能是那位顽劣的王世子主动救她。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傅瑶勉强一笑,“郡王世子情况如何?”

元祯叹道:“他溺水的时候久些,现在仍昏迷着,不过太医已将腹中积水控出来了,说需要一段时间休养,总之于性命无碍。”

这样看来,那人的算计竟样样落空了,傅瑶暗道。她真是福大命大。

元祯在她额上亲了一口,起身道:“孤去看着她们煎药,也好放心些。”

傅瑶点了点头,“殿下安心去吧。”

元祯去后又是秋竹进来,她将一个烧得暖烘烘的手炉塞到傅瑶怀中,“那湖水甚是冰冷,良娣别着了寒气。”

“良娣您不是远远看着就好么,怎么自己跳下去救人了?那诚郡王世子跟咱们又没有多大交情。”秋竹语声似有不满。

傅瑶凝眸看着她,“连你也相信我在救人?”

“不是么?”秋竹纳闷。

“当然不是,我是被人推下水的。”傅瑶冷冷吐露。

现在她看得很清楚了,那人原来还留有后路。她正奇怪,元禧虽然顽皮,不见得真有人要他的性命,现在看来则是有两层用意:一是将她引到湖边,好趁机动手;二来,无论此事结果如何,众人都会以为她是为救人而献身,就算她活转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自然也不好追查下去。

傅瑶将这番推断说出,秋竹不由大惊,“那咱们该怎么办,难道任由此人逍遥法外?”

说出真相显然是不恰当的,她现在安然无恙,元禧可正在受罪呢。若叫众人得知,难免有袖手旁观之嫌,诚郡王妃没准也会恨上她。

傅瑶沉思片刻,悠悠说道:“好在,就算刨去我这桩事,诱杀王世子的罪名也不轻呢。”

敢谋害她的人,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三日之后,傅瑶休养得差不多了,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元禧。

元禧被安置在椒房殿的偏殿,醒是醒了,依旧下不来床。

诚郡王妃正在床边看护儿子——儿子当然比婆婆重要多了,常贵太妃那边现在只有几名侍女照顾。

郡王妃一见到她,立刻淌眼抹泪起来,用手绢拭着眼眶,泣涕不能成声,“傅良娣……”

傅瑶柔声劝道:“王妃不必伤心,好在世子并无性命之忧,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您以后的指望大着呢。”

郡王妃感激地抬起眼帘。

傅瑶向床上望了一眼,同其母说道:“王妃,我想单独同世子说说话,不知可以么?”

王妃惊奇地看着她。

“您放心,我只是想澄清一下从前的误会,并不为别的。”傅瑶含笑说道。

她救了元禧的性命,这点要求自然得答应。郡王妃点了点头,“好。”便扶着侍女,带上门出去。

傅瑶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被窝里露出的小脑袋。元禧故意把头对着墙壁,用手掌捂着脸,似乎不好意思与她会面。

这臭小子还知道羞愧。

傅瑶故意说道:“郡王世子这是打哪儿学来的礼数啊?对待救命恩人,你就是这样的态度么?”

元禧霍的坐起,两只鼓鼓的眼睛瞪着她,傅瑶本以为他要顶嘴,谁想片刻之后,元禧竟垂下头,小声说道:“多谢傅良娣……救命之恩。”

苍白的小脸上还冒出了两朵红云。

原来这小子也不是那么可恶。傅瑶爽性大度起来,豁朗说道:“好啦好啦,我也懒得要你一个小孩子承情。以后你须记着,别自涉险境,累得旁人为你操心就是了。”

元禧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依旧垂眸说道:“……好。”

这小子如今倒乖,看样子还算有良心。

傅瑶趁便问道:“你怎么想到往湖边去的?那里头又没什么好玩的。”

这种小孩子的口吻最能套话。元禧想了一想,认真答道:“有人跟我说,湖里新喂了几头锦鲤,我一时好奇才过去的。”

还真是有人布下的局。傅瑶又问道:“是谁,是你认得的人吗?”

“是个眼生的丫头。”元禧摇头,他形容了一下那人的模样,“长长的脸儿,柳叶眉,吊梢眼,鼻子不大,嘴有点厚。”

这特征虽能排除一部分人,可宫里这副模样的人也很有几个,看来还得再做一番功夫才行。

问的话差不多了,傅瑶便起身,“你先歇着,我改天再来看你。”

正要离开,忽觉一只小手牵住了自己的裙子,回眸瞧时,却是元禧探出半身拉着她。

傅瑶不禁失笑,“怎么了?”

元禧小脸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可一定要再来呀!”

这小鬼倒像是黏上自己了。她随口一说,元禧却视为约定。

傅瑶只好转身,摸了摸他的头,柔声笑道:“当然,我不会食言的。”一面替元禧掖了掖被子。

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仿佛来自元禧衣上,不禁问道:“世子爷有熏香的习惯吗?”

元禧拧了拧眉毛,“才不呢,我最讨厌熏香,寝殿里都不许焚香的。”

也是,像这种男孩子,顶怕自己沾上一点女气,又怎会主动接触香料呢?

傅瑶再度笑了一笑,“没事,我随便问问。”便出殿而去。

回到东宫,她便问起秋竹,“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向咱们通风报信的宫女?”

秋竹自然记得,这正是疑心之一,“那丫头低着头,也看不清什么模样。”

“那你还记不记得,她身上沾染了什么气味?”傅瑶笑道。

她将一件衣裳扔给秋竹,“这是我前几日换下来的,你闻闻。”

秋竹抱着嗅了嗅,不禁瞠目,“这是沉水香的气味,咱们宫里可从不用这个。”

傅瑶颐然说道:“咱们从不用这种香,必定是在前几日,那丫头报信时蹭上的,而我在郡王世子身上也闻到同样的气味,这其中的关窍,也就很清楚了。”

“宫里喜欢用沉水香的,就只有披香殿那一位……”秋竹喃喃说道,“容长脸,吊梢眼,厚嘴唇,可不就是伺候郭贤妃的朱弦吗?”

她大惊失色,“良娣,莫非又是郭贤妃做的手脚?咱们要不要禀报皇后?”

傅瑶抬手止住她,“慢着。”

她觉得这件事另有蹊跷。一个人不该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郭贤妃纵然愚蠢,也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得罢。

她沉吟一会儿,吩咐秋竹,“你去披香殿悄悄儿地把朱弦叫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秋竹有些为难,“她要是不肯来呢?”

“她不会不来的,”傅瑶笑吟吟说道,“她不来,可不就坐实她心虚么?”

秋竹答应着去了,傅瑶却叫了小香过来,问她道:“小香,我记得你的针线活似乎不大好?”

小香有些赧然,“婢子……婢子正在勤学。”

“扎绸缎扎不好,扎人总该会吧?”傅瑶诡秘的笑着。

秋竹没怎么费力就将朱弦带了来——看来还真是做贼心虚。只是想从她嘴里套出话,只怕还得费一番功夫。

傅瑶高高坐在贵妃椅上,挺着魁伟的肚子,面容像门神一般庄严。

朱弦颤颤巍巍跪下,小声道:“傅良娣……找奴婢有何事?”

傅瑶也懒得跟她废话,直奔主题,“推我入水这桩事,究竟是谁指使你做的?”

朱弦益抖抖索索,“良……良娣说的什么,婢子听不明白。”

“装糊涂?”傅瑶冷笑一声,“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认么?诚郡王世子虽不认得你,却记得你的相貌,要不要叫他来指认一番?我衣衫上沾染的沉水香的气味,也只有贤妃娘娘宫里才有,如今证据确凿,我本可以禀报皇后立刻杖毙了你,如今特意将你叫来,是想问一问背后主使是谁,你不要不识抬举。”

朱弦听了这番陈词,几乎晕倒,想不到这么快就暴露得一清二楚。她踌躇要不要供出主谋。

傅良娣单独将她叫来,可见也不是很有把握——她不过是个良娣而已,还真能掌控生杀大权了?她现在供出也是死路一条,相反,若是暂且瞒着,郭丛珊怕秘密泄露,没准还会保全她。

朱弦这般想着,小心地往上看了一眼,大着胆子说道:“无人主使,只是奴婢一人的主意。”

这丫头倒嘴硬。傅瑶挑了挑眉,“这话不通,你一个小丫头,陷害我腹中的皇嗣做什么?谅你也没有这样的胆子。”

朱弦见她只是嘴上厉害,并未有实际动作,心下反增了底气,谎话也编得顺口了,“确实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只是见贤妃娘娘幽禁披香殿多时,心中不忿,才想为娘娘出一口气。”

小香叱道:“胡说八道,郭贤妃是咎由自取,与咱们良娣什么相干?”

朱弦昂着头毫不示弱,“要不是傅良娣到皇后娘娘跟前告,我们娘娘又怎会被关押起来?”

小香不禁好笑,“照你这么说,被人害了还得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不成?”

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傅瑶皱眉喝道:“都给我安静点!”

两人方始收声。

傅瑶看着朱弦,慢慢说道:“你这理由编得很好,可惜,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朱弦不禁色变。

傅瑶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就算是朱弦一人所为,她方才口口声声说道贤妃,分明是在把郭贤妃扯进来——真正忠心于主子的丫头,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你还是不肯说吗?”傅瑶凝视着她。

朱弦垂下头,讷讷道:“奴婢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傅瑶使了个眼色,小香陡然捉住她的手,掏出旁边的针线盒,摸出一根又长又亮的细针,毫不容情地往朱弦指尖戳去。

殿内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十指连心,最为痛楚。

傅瑶看着自己春葱般白皙柔润的手指,懒懒说道:“一直扎,不必停下来,直到她说出实话为止。”

扎人的确比扎衣裳容易多了,小香的性子本就利落,加之恨透了朱弦谋害自家主子,一下一下又狠又准。

不过片刻功夫,朱弦就已经泪水涟涟,连嚎叫的力气都没了。

她气息微弱的唤道:“我招,我全都招。”

傅瑶这才说道:“放开她。”

仿佛还抓着一线希望,朱弦问道:“我若供出幕后主使,良娣能饶我一命吗?”

“不能,”傅瑶摇头,她还没有大度到原谅谋害自己的人。

不过她说:“我可以饶你的家人不死。”

朱弦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她自嘲地笑笑:是了,她倒忘了,谋害皇嗣是重罪,会株连亲族,她一人死了不打紧,只怕会连累自己全家。

这般看来,傅良娣已是宽仁之至了。

朱弦的身躯软软滑落下去,头皮几乎贴着地面,她慢慢说道:“指使我的人,是永宁伯府的二小姐郭丛珊。”

这消息虽在傅瑶意料之外,却也没有偏出太远,不过,郭丛珊那次虽设计过她和秦爽的私会,也还没有这般丧心病狂,如今怎么像疯了似的,迫不及待要置她于死地?

秋竹替她问出来,“郭二小姐怎么指使得动宫里的人,她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

朱弦讷声道:“二小姐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万金,还有……待她成为太子妃之后,劝说太子立我为孺子……”

又是一个被元祯的美色迷昏头的,傅瑶不禁翻一个白眼,她忍不住问道:“她要做太子妃那是她的事,我又没拦着她,何以处处针对于我?”

朱弦愕然抬起头来,“良娣你不知道么?太子殿下已经向陛下请旨,待良娣你诞下皇长孙后,就立你为太子妃。”

傅瑶愣愣地看着她。

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元祯压根就没跟她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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