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有条不紊地慢慢流动。四月三十日,正好是周末,李德的父母请了一个假抽空来看望自己一直昏迷不醒的儿子。这对夫妻其实都并非是执行者,父亲李凝意是生产建设兵团中的一位上校,母亲宫水如则是大学教授。两人平时相见不多,这么多年下来,夫妻的感情其实已经淡了,但也不算差,至少不吵架,在别人眼中,大概是属于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
当然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两人自然还是相当关心的,这段时间基本上一有空就往医院跑,这么多年下来,一家三口反而是这段时间团聚得最多。
这一天夫妻两人照样是在儿子的病床里碰头,见面之后点一点头,其实能说的话倒不多。李德论外表那实在是没话说,丰神俊秀,帅得让人晃眼,能生下这样的儿子,夫妻俩的基因自然也很好,如今两人虽然都是四五十岁了,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或者倒不如说,是被岁月赋予了一种别样的风采。
宫水如闲不住,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收拾起病房,一副要打扫卫生的样子,李凝意则坐在儿子的病床边上,默然良久,最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他道:“水如,你说我们支持儿子成为执行者,会不会是一种错误?”
正在打扫窗台的宫水如转过身来,推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框,道:“你要是某一天死在战场上或者什么地方了,会不会说我当初当兵就是一种错误?”
李凝意笑道:“不会。”
宫水如道:“那我们儿子的思想觉悟会比你低?”
李凝意哈哈地笑起来,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是。不过不管儿子是怎么想的,我反正是心疼坏了。”
“我也心疼!”宫水如破天荒地有些怒意:“当初儿子第一次重伤,脑部重创!当时我害怕得要死我恨不得那个被骨刺扎穿了整个脑袋的人是我!儿子醒过来之后我求求他提早退役,你怎么说的!你说儿子选定了一条路就要走到底!!”
李凝意被怼得哑口无言,摸了摸鼻尖。
当初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现在.......也确实是真的后悔了。
宫水如余怒难消,使劲戳了戳自己老公的脑袋:“现在知道后悔了?!”
李凝意没说话,很老实地接受着老婆的教训,忽然间有些感慨:“自从儿子上大学以来,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团聚过了。最近的几次,好像都是儿子受了伤出了事......”
宫水如沉默下来。
过了一阵,她道:“是好久了。儿子本来就独立,从来不需要我们操心,你也忙,我也忙,一晃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李凝意看着她,有些感慨:“你脸上都长出皱纹了。”
女人顿时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头发也白了。”
李凝意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有回忆的空气在流淌着,他们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情。自从李德上了大学之后,孩子不回家,他们两人便也就开始各自忙起自己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吵架,就是不知不觉间,感情就淡了。
宫水如道:“等儿子醒过来,你打算怎么办?”
李凝意叹道:“看他自己的意思吧......人都这么大了,想管也管不了。说实在的,我这个儿子比我要有出息,我呢,实在是又欣慰,又心疼。”
宫水如默然不语,望向窗外。
过了一阵,病床上忽然传来微弱的响声,李凝意听力好,瞳孔骤然一缩,盯着床上,短短几秒之后,他高声惊呼起来:“动了!”
“......什么?”
李凝意一下子站起来,扑倒自己儿子的床边上:“手指头动了一下!”
宫水如猛地倒吸一口气,和自己的丈夫一起,既惊讶又期待地看向病床上昏迷了许久的李德。李德的手指头先是动了动,然后眼皮之下,眼珠也在慢慢转动起来,自我意识仿佛在冰层之下快速复苏。两人又惊又喜,在一旁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儿子,过了好一阵,李德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长久的昏迷,他的眼神当中还有些茫然。夫妻两人顿时惊喜地叫了出来,宫水如就要扑上去抱他一下,被李凝意一把拦住:“别别别!别激动!”
“爸......妈......”
李德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看到父母两人,眼神中一时间还有些迷茫的感觉,像是搞不清楚自己当前的状况。他愣愣地看了自己的父母几秒钟,然后脑袋略微转了转,目光扫了一圈,表情有些呆滞,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病房里醒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是尝试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是没能成功。
“儿子,”宫水如担忧且关切地看着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腰部......”李德有些茫然地道:“腰部以下......没有知觉了......我是遭遇了车祸吗?”
李凝意皱了皱眉,心头忽然有些古怪。他仔细地看了一下自己儿子一眼,奇异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德表情有些迷惑,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好像......作业还没有写完......”
作业?夫妻两人一时间都有些迷惑,互相对视一眼,迅速发现了问题所在。李凝意柔声道:“儿子,你还记得现在是几几年吗?”
“几几年......”李德闭上眼睛,似乎思考问题让他有些头疼。他仔细想了一阵,方才有些不确定地道:“应该是......305年?我昏迷了多久?”
“305年......”宫水如嘶了一声,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今年可是新西府的310年!而李德的记忆却回到了五年之前......那不是他还在高中的时候吗......这是失忆了?夫妻俩一时间有些懵,宫水如还有些不敢确定,或者说不死心,于是试探地问道:“儿子你还记得自己现在在哪里上学不?”
“妈......我又不是人傻了。”李德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记得啊,高级育才中学嘛。”
还真是失忆了......李凝意有些头疼,一时间没想明白自己要怎么面对这种事。其实仔细想想也不算很坏,至少现在儿子是醒过来了,看上去没有出其他的问题,没有疯没有傻,失去的记忆好歹还有可能找回来。他于是迅速镇定了下来,却听李德道:“爸,妈......是我的错觉吗?你们好像变老了一点......”
李凝意忽然怔了怔,不知为何,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儿子的记忆中还是305年,相比当时,他们的确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