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阮枝未作多想便可以给出答案:“没有。”
裴逢星审慎地望着她:
“哪怕此行九死一生,进入魔界后你或许会直接被顾问渊杀死也毫无怨言?”
这……
阮枝的回答和裴逢星的发问不可避免地因为角度不同而产生了错位。在裴逢星看来,寻华宗让阮枝去魔界卧底,根本就没有慎重考虑过她的安危,那点侥幸全赖于顾问渊的恻隐之心;而阮枝之所以不怨,不过是因为她最开始就不是从“为了寻华宗而冒险卧底”这个角度出发办事,她是在为自己的规划。
若是她为之努力坚持了这么久却死在寻找回家办法的途中,她大约是没办法释怀,死前都要想着这事真是点背,要是能读档重来就好了。
“大概会怨自己运气差吧。”
阮枝如实道,“他们让我自己选,我既选了这样的路,与人无尤。”
裴逢星闻言,眼眸微敛,辨不清眼底情绪:“师姐可为大义赴死,我愧莫能及。”
“……”
等等,不是啊!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有牺牲精神。”
阮枝对这夸奖受之有愧,她并没有满怀大义地做任务,“我是怀有私心的。”
裴逢星眉心微皱,这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动作,很快又被他抚平,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才下意识显露出这样的表情。
良久。
裴逢星再度开口:“师姐既不曾怨过,想必对他们还念着情分。便是冲着这点,我也会礼遇他们,师姐不必担心。”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自然是没得谈了。
阮枝自知这话题进行不下去,最好是识趣地换一个,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那么你呢,你是否怨他们曾经所做的那些事?”
站在裴逢星的角度,他所经历的种种绝称不上能对寻华宗有多少感谢。哪怕在半妖审判中勉强活了下来,也是他受了酷刑、加以超出常人百倍的努力证明,从而获得了资格。
“没什么可怨的,他们做了符合自身的选择。”
裴逢星面色平静,看不出半分怨怼,他的陈述宛如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我从没期待过他们能做出别的事,这样反倒省事。”
他的态度多少显出些令人心惊的凉薄,但正是由于毫无期待,他的话语并无偏颇,全然的冷静理智。
事情不能尽如人意也没有关系。
裴逢星对此早有认知,好事不会轻易地落到他头上,都是需要他一点点争取夺来的。
从小便是如此。
阮枝满脸凝重,突然觉得自己当初不该说“铁血孤狼”才是王道:裴逢星这分明已经够孤狼了,再这么下去得成什么了?
……寡王?
当阮枝还是代魔尊的时候,即便马上要被裴逢星打爆了,她还是能面不改色地拒绝建议一条龙。如今境况改变,她碍于独特的氛围无法像先前那样,却也不能看着裴逢星在歪路上就这么越走越歪。
她试着将目的迂回:
“说起来,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裴逢星视线从阮枝脸上掠过,想了想:“大概没有吧。”
他总不能说,阮枝就是他的兴趣。
阮枝甚为震惊:“你每天拿这么多东西过来,没有一样是你感兴趣的吗?”
裴逢星道:“我只是挑了看上去可能会有趣的东西。”
“……”
好家伙,寡王成神录。
裴逢星看她呆住的样子,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在意起这件事,仍旧不可避免地心情愉快。
他喜欢阮枝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
“师姐有什么喜好的,不妨推荐给我试试?”
裴逢星的语气维持在恰到好处的亲昵界限,“如果是师姐说的,我应当会喜欢。”
阮枝搜肠刮肚,一股脑将自己能想出来的有趣东西全部推荐给裴逢星。
既然裴逢星这么寡,多培养兴趣爱好是打破过于孤狼的第一步——热爱生活,提高感受度、同理心。
“你可以多发展喜好的事物,就会发现值得期待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
裴逢星明白了。
离开茗香殿时,裴逢星脑中记了一堆事物,回到无涯殿便依次记下来,准备着人寻来其中部分。
如果阮枝能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现在所有的困境和死局都不会再是问题。但他要怎么说,乞求她留下已经不管用;还是要用寻华宗的人的安危来威胁她妥协?
不行。
接到任务的下属对着那一列写满了诸如“蹴鞠”之类的物品露出了迷惑的神色,在瞄到下方的“七巧板”时,这种迷惑升到了顶峰——
为什么会有七巧板?
这种不都是给小孩子玩的吗?妖主能拿七巧板用来干什么……模拟三界局势?
下属被自己的想法傻逼到了,但他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直到他去街市上采购,摊贩无意中对他道:“公子买这么多玩意儿,想必是家中有新生的孩子了吧。”
下属恍然大悟:
对啊,孩子!
这样就说得通了!
妖主从魔界换回了一位女子,千娇百宠地藏在茗香殿里,总不可能一点事儿都没发生。
——阮枝万万没想到自己绞尽脑汁罗列出的清单会导致这样的误会。
裴逢星倒是不介意清单上少许事物的年龄限制,每样都拿来试了试;但由于这些东西都堆放在书房里,以至于几位出入书房商议事情的将领都看到了这神奇的物品,纷纷猜测妖主究竟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深意。
尤其,裴逢星近来总是一副沉思的样子。
唯一知道真相的下属看着这些满怀惴惴猜测的下臣们,心中升起难言的自得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不明所以的同僚们。
裴逢星不同于以往他们所知的任何一位主君,沉默寡言却并不软弱可欺,没人知道他素日都在想些什么。难以揣测的主君总是令臣下忐忑不安,妄图探得更多的消息好提前做准备。
下属腔调拿捏够了,便摆出架子将这个“秘辛”悄悄地告知他们。
不多时,大半臣子都知道了妖王宫中藏着的那一位有了孩子,如今正是妖王心情大好的时候,于是什么糟心事都上赶着在这时候禀报上去。
裴逢星越听脸色越淡,目光犹如一潭死水。
所幸他并不是喜欢无意义发火的人,即便感到糟心也没有表现出什么。
臣子们因而更觉得他是因为有了喜事才这般好说话。
身为另一当事人的阮枝对此毫不知情,她正兢兢业业地探查,好不容易才得知寻华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可能是被关在妖王宫北侧的宫殿里。
裴逢星刚空闲了没几日,又忙了起来,似乎是各地内政又呈上来不少事,全都扎堆到一处,绊住了他的精力。即便如此,裴逢星还是会定时来看望阮枝,同她一起吃晚饭。他仍然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行止克制有礼,绝不逾矩。
就好像……他自己也在犹豫,究竟该如何对她。
这份忙碌恰好给了阮枝可趁之机,她只需要避开茗香殿的宫人们便可。
这些宫人们对她的关照简直可称得上是无微不至,平日阮枝稍有走动都前呼后拥——就这点北侧宫殿的消息,还是她用尽了话术巧妙套出来的。
凭阮枝现在的修为,夜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不算问题,难就难在她到妖王宫这么久了,对宫殿的布置路线几乎还处于陌生的状态。这个时候,阮枝无比庆幸妖王宫没有魔宫那么大,不然她当场自绝经脉都不想继续猥猥琐琐地探查路线了。
夜黑风高,星繁月隐。
阮枝在床上留了抹气息,趁着外间侍女轮值换班,狗狗祟祟地溜了出去。
北侧位于妖王宫的最深处,距离茗香殿有段距离。
阮枝抄了近道,一路上心惊肉跳,莫名感觉很刺激。北侧宫殿又分九个不同的小宫殿,阮枝趴在檐上谨慎地观察片刻,选了东南角的空地落脚。
弗一落地,一道寒光猛地从眼前掠过。
“嘶——”
精神紧绷之下,阮枝嗓间短促地发出了一声单音节。
她的身体反应更快,几乎是瞬间就出手反击,却发觉对面的剑势陡然间慢了下来。
对方声音很轻地道:“……阮枝?”
“萧约?”
阮枝先是询问,不等对方回答,便以笃定的口吻重复道,“萧约!”
居然是萧约。
他还真是,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神奇地出现啊。
阮枝心中惊喜,眼中的慌乱被亮色取代:“你没事了么?你也是来救人的?”
萧约伸手将她拉到一旁的阴影处。
乍看之下,萧约同以前相比变化并不大,仍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身姿修长挺拔,面色漠然如玉。
但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阮枝低头看着萧约仍攥着她的手。
“是。”
萧约先回答了她的第二个问题,才道,“我没事。”
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气质更冷,令人发怵。
“我知道路线。”
阮枝道,“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萧约并未立即答复她,他眉心轻折,目光飞快地扫了眼她的腹部,神色莫测。
阮枝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我长胖了认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