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萧约在前带路,一路曲折弯绕,不知道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全程一言不发。眼见着前路景象愈发荒凉偏僻,阮枝有理由怀疑萧约是想把自己带去某个阴暗角落里杀了灭口。
“师兄,这是要去哪里?”
阮枝忍不住开口询问,虽说她做好了被打脸的准备,但是还指望着围观群众上来帮忙说说情。这会儿没人在侧、景象荒凉,萧约揍她几拳都遭不住的。
萧约骤然停下步子。
阮枝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反应过来后一连退开两步。
萧约回身望着她,视线从她惊慌渐收的脸上落到她堪堪站稳的脚下,目光逡巡一周,将她整个人笼罩,悄无声息却又带来莫大压力。
“你……”
萧约刚开口,阮枝便极为干脆利落地单膝跪了下去,左手食指、中指并起指天,掷地有声地道:“师兄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我这次吧!”
这个世界的双膝下跪只能对着父母、天地,除此之外的单膝礼是最为郑重尊敬的方式,所能表达的感谢、愧疚等情绪都远超其他礼仪。
萧约沉了脸色:“你这是做什么?”
“苍天为鉴,我以后再也不给您灌酒了,我就是一时兴起,我再也不敢了。”
阮枝认错的话说得又快又流利,仿佛提前演练过千百遍似的,然而她心底同时冒出来的想法却是——下次一定,下次还敢。
萧约的表情陡然变得古怪,像是在两人交战时措手不及被先发制人,倒也不至于不得动弹,可是惊愕与狼狈混杂,恍惚间便不知道下一步如何是好。
“萧师兄……?”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阮枝小心地抬首去看萧约的表情,视线往上一抬就触到了萧约的目光,好像他已经盯了她很久似的。
阮枝当即又收回视线,做出一副乖觉的样子:“萧师兄若是想揍我出气,我自然是无二话,只是此事当缓一缓,我还需日日为同门采集灵露,不好耽误了。”
只要不是当场揍她就行,她总能想到办法。
揍她出气?
萧约觉得荒唐:“先前在山洞中也是,你为何总觉得我要揍你?”
阮枝不知怎么回答。
萧约:“你敬我酒时,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阮枝当即回想,可是她那会儿都是随口胡扯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全被后面发生的险事覆盖了,记不大清。
萧约有些许失望,还是提醒道:“你说,‘一酒泯恩仇’。”
阮枝恍然大悟,顺从应和:“自然是真的。”
萧约静看了她几息,突然问:“你很厌恶我么?”
阮枝干笑道:“不敢不敢。”
“不敢……”
萧约品味着这两个字,眼中疑惑深深。
他不明白阮枝的喜爱与厌恶为何能转换得如此快,正如他不明白自己对阮枝的感觉又是何时发生了改变。
她不是不讨厌他,而是不敢讨厌他。
因为怕他会揍她。
萧约垂眸看着她的发顶,林间透下的晨光将她的乌发照得愈发润泽亮丽,光洁的额头下,清透的双眸间或轻眨一下,像是藏于山中的懵懂小鹿。
即便她做了那种事,即便她与妖物可能有所牵连,此时此刻,萧约如此垂目望向她的时候,仍然觉得她脆弱美好得不能随意相待。
“你先起来。”
萧约道。
阮枝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萧约:“……”
他默了默,道:“昨夜你似乎被妖气所控,这究竟——”
阮枝腾然站起,没有半分迟疑,顺手还拍了拍下裳。
萧约轻叹了口气,觉得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他接着将话说完,这本就是他将阮枝叫走的目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枝一口咬定:“我不知道。”
萧约神色肃然,略微凝重:“什么叫做‘不知’,你将昨夜能记住的情况都细细道来,我且分辨一二。”
阮枝只好再次现场胡编:“昨夜我回到屋子后便早早睡去,醒来后就是在温师兄的房中,中间发生的事,我全无印象。若不是师兄们今日这番表现,我怕还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屋内安稳地睡了一觉罢了。”
萧约不禁思量:按照阮枝的这番话,她大约是在睡梦中被妖气所侵,而后浑浑噩噩地去了裴逢星的屋子将人绑起来欲行……坏有恶意的妖物不会如此行事,大约这是什么催发人心底**的妖气残留,阮枝只是不慎被影响到了吧?
这般想着,萧约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来,探向了阮枝的额头。
一道朦胧的白光贴上她的额心。
阮枝压根来不及躲。
她该怂的时候从不装逼,不过是知道身为男主的萧约在先天设定上就占了很大优势。
“……确实没有妖邪侵体之兆。”
萧约收回手,从容不迫地将手背到了身后,一本正经地道,“我听你描述,加之昨夜情况,约莫是沧海宗内的什么物品上有妖气附着残留,这才影响了你。昨夜混乱,一时半刻查不清楚,我待会儿去同温师兄商议一番,再对沧海宗说明此事。”
阮枝惊了:“对沧海宗说明,事情岂不是要闹得很大了?”
萧约看她一眼,终究是忍不住,语气中带了点斥责的意味:“你既知道事情会闹得很大,怎么不能稍微克制下心中的欲念,不要成日将心思放在……那种事上。哪怕你是真的来找我打架,也好过半夜去裴逢星的房里。”
阮枝:?
什么欲念?这是在说什么?
萧约没有太为难她的意思,接着便道:“我告知温师兄时,不会提起这件事,只说是感觉到了妖气的痕迹,届时禀明沧海宗的掌门人,自会搜查了派内、加强警戒,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阮枝稍稍反应了下,听出萧约这是要帮她隐瞒的意思,不敢置信的同时心下骤然松缓了几分,整个人紧绷许久,几乎就要当场软了,忍不住想:
原来对这类伟光正型的男主示弱求饶真的可以逃过一劫啊!
还可以帮忙隐瞒实情。
阮枝暗自松了口气。
萧约话锋一转:“妖邪魔物这些东西于你有损,你当明白其中利害,万不可沾染牵扯。若有朝一日你真做了糊涂事,我绝不会如今日这般小打小闹地替你遮掩了,届时莫怪我不顾同门情分。”
他眼中清明,神色平缓方正,未有半点开玩笑或故意恐吓的意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阮枝后背蹿上一股寒意,身体先于意识,应激般地很快回答:“我知晓了。”
萧约点了下头,踌躇稍许,大约也觉得无话可说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
阮枝应了,转身一溜烟就跑远了。
她方才真有种马上要被萧约处置的不安感,慌得一匹。
她跑得飞快,好似身后有人追,背影中都透出慌乱感,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慌不择路地迷失了方向。
萧约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消失,背在身后的手复又拿到眼前,目光晦暗不明地打量着。他轻轻地捻了下手指,猛地用了力,指甲泛白,手背上青筋微凸。
片刻后,他放下手,眼中略微失焦,落在林间被风摇曳的枝叶间:“是厌恶也好……”
他这段日子做的荒唐事也不少了。
该收收心,回到原本的路上去。
阮枝跑了好一段路才平复心情,远离了危险人士萧姓男主后,她又支楞了起来:“从结果来看,比预想中好太多了。阮枝,干得好!”
虽然萧约不好惹,但是萧约好骗啊!
说什么都能信,这得是多么顺风顺水环境下才能养出来的妙人啊。
阮枝难得在心里夸了一次萧约,迈着轻快的步子回住处。
前方的夹道上有人。
一个女修被身旁两人搀扶着,形容有些狼狈,面上星泪点点。她的同伴表情不太好,正对着面前的青年斥责:“阿玲摔倒在你面前,你都不知道扶一扶吗?前些日子你受伤将养,阿玲每日都去看你、精心照顾你,你这人怎么这般冷血无情!”
被指着鼻子骂“冷血无情”的,正是前不久甩袖而去的顾问渊。
阮枝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忘记顾问渊离去时心情有多坏,生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忙凑了过去。
便如当初在扶摇阁前,她脚步几转,身形灵活地拦在了顾问渊和这三人的中间,往前一步,就将顾问渊完全挡在了身后:“几位道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位神仙般的妹妹竟然在哭?”
顾问渊脸上冷酷厌烦到恶劣的表情,在听到“神仙般的妹妹”这几个字时,没忍住出现了崩裂的迹象:这小骗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真是见长。
女修两侧的同伴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事情说清了,不过就是这位女修见到了顾问渊独自行走,上来问好,脚下滑了一跤却生生摔在了地上,顾问渊束手站在一旁,半点没有去扶的意思。可怜这女修前几日总去嘘寒问暖,竟是遇上了白眼狼。
阮枝听完就知道这事不大对:这女修的同伴出现的如此巧合,且专指着不伸手扶一把这点来说,约莫是早就在暗处看出,等着顾问渊主动揽住佳人。
这一招……她也用过。
阮枝适时露出歉疚的表情,回身看了看顾问渊道:“我这位师弟素来性子有些……”
话说到一半。
顾问渊冷淡地打断:“我不认识你。”
“……”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阮枝僵硬地看着顾问渊,只见这人一副疏淡散漫的样子,全然置身事外的不在乎。
行。
你不仁我不义。
不认识我是吧?
“既然如此,几位道友,我也不瞒你们了。”
阮枝收回视线,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几人,正义凛然地道,“我师弟先天脸盲,认不得人,我这位同宗师姐成日在他眼前晃他都不记得,更何况这位道友才晃了十天半月,当然是记不住的了。”
女修愣了愣,迟疑道:“可是顾道友似乎还是能够认得人的……”
“这病是间歇发作的。”
阮枝言之凿凿,令人不敢不信,她往前凑了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和这儿——有关,你们懂的吧?”
女修大为吃惊,顿时眼泪也不掉了,只怔怔地顾问渊,眼中满是惋惜。
顾问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