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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月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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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的清晨,一顶软轿自柳府侧门而出,是柳小姐要亲自出府祭奠亡母。

不久,京城名为薛邸的一处宅院中,生出了一派混乱的景象。

“公子!公子!”

“谁看到公子在哪了?”

“公子的房间里齐齐整整的,他肯定没在里面!公子昨夜归家了吗?”

“回了,公子昨夜应酬,很晚才回来的。”

“公子到底在哪?”

“只有那处了……”

几个侍从,或端着水或举着茶杯,一路从薛公子的卧室踱步到了书房,又自书房后的小门快步走过了长长的甬道,道路尽头是一处隐秘的小木门,上面有一个朱笔写就大大的“禁”字。这地窖一般的去处,平日里除了公子准许,谁也不能进。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了,他们推门而入,四处寻找公子的身影。

墙上挂着星象图、航海图与天下山河图,桌上芜杂地堆放着各种木工与营造图纸,上面压着长尺、笔墨、锤子,墙角处还放着一些奇奇怪怪,正常人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玩意。

薛云直就躺在那堆破烂玩意中,睡得安详。

“公子,快醒醒啊!”

“今日……我休沐……吵什么……”

薛云直摆摆手,根本起不来,他昨夜饮酒过量,这么呼唤是不起作用的。

于是侍从凑近了他的耳畔,沉声道:“公子,您等了七年的人,终于来找您了。”

薛云直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掸了掸衣襟便出门见客了。

他快步来到前厅,果真见到了心中念着的那个人,于是惊喜之下赶忙上前打招呼:“世子殿下,你我许久不见,实在四有失远迎!”

只是他衣衫皱着,人醒了,舌头还没醒,身上还飘出来一股味。

李衡与冰流,以至站立在后侧的小庄、与小庄同做影卫打扮的丝韧、淮光,纷纷皱眉。

薛元直边打哈欠边伸懒腰,又用自己的手掌给自己脸上来了几下子,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这、这大清早的,这几位又是……”

李衡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妻。”

薛云直拊掌而笑,“噢,我听说了!好像是杨小姐是吧?恭喜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

冰流冷冷道:“我姓柳。”

“……”

李衡无奈,只得强行继续,向冰流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薛云直,他父亲是显国公,母亲是睿真郡主,于是他与我也算远房表亲。”

薛云直不好意思地挠头,眯着一只眼问道:“咳咳,世子殿下,你终于来寻我,应该是为了那件事对吧?”

李衡道:“不,七年未见,我只是来寻你吃顿早饭的。”

“啊……啊?!”

薛云直的脑子尚且转不过弯来,李衡已经自己向内走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去你那破烂工坊吧。”

从前冰流也是听说过薛云直的,只是未曾见过。

这位贵公子自孩童时代起,便是满脑子天马行空的念头。还不会讲话时,他就爱看自家屋檐下雕梁画栋的榫卯拼接;三岁,他命下人将自家后门上那把大铁锁拆下来给自己研究;六岁,独自上山寻找传闻中的山精鬼怪;八岁,帮宫女调查皇宫中的闹鬼事件;十二岁,立志航海,开始研究造船术;十六岁,离家出走去海边的路上被显国公捉了回来,一痛暴揍。

自那以后,显国公不能眼见自己的独子玩物丧志,不务正道,于是凭关系、走后门,为他在大理寺的官署谋了个挂名闲职。

谁能想到,这败家子被摆到了个正确的位置,竟也发光发热起来。

薛云直心思奇巧,每有案情,他总能在旁人想不到的地方发现新的思路,他遍阅杂书,他还掌握了许多同僚不知道的验证方法,案子越是离奇,他越有兴趣,越能凭灵感解开谜底。

所以到了十年后的今日,他已经坐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虽是如此,他的大半心思,还是都放在了解决自己工作之外的好奇心上。

天承九年,珹王杀妻案案发时,薛云直凭直觉便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可当时他在大理寺中人微轻,这样重大的案子,他根本就插不上手,于是他便找到了李衡。

薛云直极力劝说李衡,珹王案不是那么简单,应当由他继续查下去。然而当时的李衡只能一口回绝了他。

既然这案子背后深如暗潭,他一个失势的皇孙,便不能保证将此事委托给薛云直,不会令他也坠落深潭。

薛云直失落万分,当时便与李衡留下承诺:只要你想查,随时来找我。

于是今日,李衡来了。

“这里面有点乱,大家随意啊。”

薛云直打开了这半地下的工坊中每一扇窗,才使得室内明亮了一些。

冰流看着周遭,微微皱眉,这哪是有点乱,他们都几乎没地方落脚了。

最终,薛云直在长桌边上走了两个来回,终于挑选出了一角。这里堆着的卷册都是他已经看过的杂书,干脆都推到了地上,他请五人在这一角落坐了下来。

薛府的侍从奉上了一些茶水和点心后,也就识相退下,临走还记得关门。

薛云直的目光又在李衡之外的四人身上徘徊了一阵,既然是李衡带来的人,李衡没有让他们回避,那么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李衡举起茶杯饮了一口,才温声道:“薛兄,当年你说:‘只要你想查,随时来找我‘,但现在已经过去七年,不知你的承诺是否还作数?”

“作数,当然作数。只是……”薛云直试探问道,“当年殿下对查案的事情都如此抗拒,不知道殿下现今为何突然起意?”

李衡道:“当年我不想让薛兄你查,是因为你我势单力薄,仅凭猜测,半点证据都没有;今日希望你帮我,是因为,时机到了,我也寻到了些东西。”

“时机……啊,是了。”薛云直一点即通。

他想起当年自己请求李衡,无论如何,想办法让他与珹王见一面,他就能看出些端倪。

但是当时的李衡连自己见父亲一面都遥如登天,更莫说帮薛云直了。

但是现今不同了,李衡要成亲了,婚礼过后,哪怕为了圆满皇家的人伦亲情,他也至少有一次机会,去拜见父亲。

“好、好。”薛云直兴奋地直起身子,“你不知道,这些年里,我从没有忘记过这个案子,有时连梦里都会见到,这次该从何查起呢,让我想想……”

冰流问道:“那你如今官至大理寺少卿,可有翻阅过当时审案的卷宗?”

薛云直冷笑一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年大理寺草草办案,也是上面的意思,时间限定得很紧,且一给珹王定了罪,卷宗就被宫里人收走了。”

是了,若是卷宗留在大理寺,不知道旁人会怎样,薛云直肯定第一个就要全文背诵,到时候哪还有什么皇家体面。

薛云直一旦开始思考问题,往往不顾场合,不顾形象,扎耳挠腮,龇牙咧嘴。李衡见他渐渐有想问题想入迷的趋势,于是拿出了那册赵兴国的日志。

“你先看看这个。”

李衡指点给他看,冰流昨日给他看的那句。

“天承九年,四月初三,宫中生大变,城中宵禁,禁军巡逻不止,又兼月蚀,及至酉时街中行人已尽,甚是寥落。”

薛云直当时就被文字迷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读着,一面缓缓动作,改为蹲在了椅子上,想来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姿势。

“城中宵禁……禁军巡逻……又兼月蚀……”

“不对啊,那天……有月蚀的天象吗?”薛云直眉头紧皱,走去了书架上,匆忙地翻了半天,忽而抬头,指着小庄道,“你说,那天有月食吗?”

小庄不假思索的回应:“那天王府里整个都乱成一团,我根本没时间观察天象。”

“是了,夜里整个天都是暗的,寻常人若是提前不知道有月食这回事,可能根本没抬头看过,更何况是你们王府当时的状况……”

薛云直扶着下颌踱步。

“但是我不同啊,我向来喜好研究天象,于是托我爹的关系,买通了一个钦天监的小吏,每每钦天监向宫中汇报天象有异时,我都会同样收到一条消息的。可那晚,我也没有留心月蚀,我先前也没收到钦天监漏出来的消息。”

众人都在思索,向来沉默的淮光忍不住问道:“我不太懂,月食只是天象,与珹王妃的死,会有什么关系么?”

薛云直似乎就等着有人问似的,开口就是长篇大论道:“这位姑娘,你的问题很好哇。目前我们的调查压根还没开始,表面上,也看不出月食与命案之间的联系。但倘若让我稍作联想么……《礼记》中已有记载,妇顺不修阴事不得,適见于天,月为之食。就是说自千年前,古人就已经认为,日主阳,代表天子;月主阴,代表后妃,月食的天象是上天要谴责德行不修的女子之征兆。珹王妃虽不是后妃,却也是皇子嫡妻,若说与天象相关,却也……”

薛云直一心推理,仿佛个愣子般一股脑地说个没完,全然未曾留意李衡的面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冰流赶忙打断他,简短地结论道:“好了,看来该去钦天监走一趟。”

薛云直拍胸脯道:“没问题,那地方咱熟得同自家后院似的。”

李衡忽然问道:“对了,你近来公务还多么?接下来,你可有时间投入地帮我调查这件事?”

“公务么……”

薛云直闻愣了愣,眼珠子一转,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我这脑子,该死,该死,真该死……”

众人静静看着他狂拍自己脑门,那懊丧的模样,就差抽自己嘴巴了。

“我怎么能忘了,昨晚应酬饮酒,是因为,同僚们要为我……送行……”

他今日休沐,在家收拾行李,明日就要启程去虔州调查一宗官员命案。

薛云直坐在乱纸堆中叨叨,众人望向他,无不撇嘴白眼,说得这么热闹,原来全然无用。

“莫急,莫急莫急,我至多去一个月,在我回来之前,我找一个人替我。”薛云直一边挠头一边思索。

李衡无奈道:“普天之下难道还能寻到一个同你相当的神人么?”

“呃……”

正在此时,长桌之下传来人声。

“什么人?!”

淮光的右手已经触到了匕首,冰流先一步循着声音伸手将一直藏在桌下那人薅着衣领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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