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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石府。
石殷折了两条膀子,没个人样地依旧匍匐在地上。
李藏翘着二郎腿坐在了石殷的宝座上,睥睨四方。
“哦对了,教你此种邪术的‘神女’是何人?”
想不到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石殷闻又迸发出了十分的精神,头高高地仰起,说着一些奇怪的话,“神女就是神的使者,传达天上的神谕,为这世上的每个罪人带来解除一切困厄之法……神女,便是神女。”
李藏身子前倾,手肘撑着膝盖,问道:“让你残杀小孩子,还能是神?”
“世人皆恶,老奴是大恶人,孩子便是小恶人,老奴杀了她们,便是为这世上再消弭一些罪恶。助神女除罪同时又可为自身恢复元阳,老奴自然躬亲必行。”
……
看来当初成为阉人,便是石殷一声最大之苦痛,也是其一生最大之执念,如今当真是为此而疯魔了。
李藏不再听他布道,接着问下去:“这位神女何时与你接触的?”
石殷回忆起神女降临的那个夜晚,满目都是希冀,“大约是……天承初年。”
南晋的天承初年,那岂不是石殷还身在北瓯后宫时的事?
李藏只觉得头脑中一团乱麻,石殷尚且不知自己:“还记得那时老奴领命,改换身份,作为细作来到南晋,皇后娘娘托付老奴将殿下带到南晋安置,想来竟也已经有十年了。殿下与老奴同样在异乡流落了十年,这次殿下是否能带老奴回真正的故乡?”
李藏挑眉,含笑问道:“你想回故乡?那你留在此地的未竟事业怎么办?”
石殷笑而不语。
他将李藏当作了与他一般的人,在艰辛的世道中摸爬滚打、在波谲云诡的局势中小心营生,一念生死,他们应该早已失了对旁人的共情之心,阴鸷无情到极致才能苟活于世。只一个眼神暗示,他的同类就该懂——孩童各地都有,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便会继续他神圣的事业。
可惜李藏虽能明白他的意思,却是轻轻摇头。
他终于起身,笑意森冷,“石殷,阴者司奉上意要抓你,可我觉得,你知道的东西,教他人拷问了去亦是不好。倒不如今晚我便遂了你的心愿,送你和你的孝子贤孙们一程。”
石殷大惊,原来他口口声声呼唤的昔日少主,也是无情的,只是这无情,也对着自己!
他赶忙爬了两步,以脸面贴近李藏的靴子,一面厉声问道:“殿下!若不是当年老奴给您留下吃食和钱财,你早就饿死街头了!这样的恩情,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李藏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你还敢提这件事。”
靴底狠狠压在了石殷的脖颈上,他从未在人前露出这般癫狂的神情,“这样的恩情,怎么抵得过你怂恿她弃我于异国的恨?还说什么安置?你当我是圣人么?今夜,就算不为那些孩子,为我自己泄恨,我也必要让你死。”
石殷动换不得,急忙厉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李藏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冰流回到客栈,已是接近破晓。
按照先前商定,倘若他们在子时前未挟石殷到达约定地点,那么阴者司暗探们当认为任务并未圆满完成,须回客栈等候。
她浑身湿透的归来,脖颈上还有斑斑血渍,暗探们尽皆惊讶,不知任务究竟出了何岔子。
冰流泡在热水中渐渐回魂。
她舒适了没一阵,小圆又板着一张脸站在了她的面前。
先前发现她同李藏的隐秘关系,小圆都忍下了不满。
可如今,忙了两个晚上,冰流连石殷都没抓住,小圆实在是不满,又替她担心。
“冰流大人,以你二人之力,抓住石殷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为什么你会空手而归?此次倘若再失败而归,您打算如何向司副交代?”
冰流闭目,不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只是道:“水车镇中的案子另有隐情,我们还需再停留两三日。”
小圆还是追问:“有什么隐情,比完成任务更重要呢?”
冰流缓缓睁开双目,透过氤氲的水汽看着小圆,她很懂得这样的孩子,心气高昂,将这阴者司赋予的隐秘身份当作了真正的事业,毕竟,她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
“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比完成任务更重要,你以后会明白的。”冰流只说这一句,抬起手臂,向她要求道:“将浴巾递给我。”
小圆还是一脸不甘,抬手去取那屏风上的浴巾,却忽地听闻一声巨响。
“轰——”
耳膜都被震得发痛,很快窗子便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冲开来。
小圆快步上前望了望,关了窗,回头道:“镇外有火光。”
冰流镇定自若,自浴桶中迈出步来,对她道:“知道了,去传信回司,告诉阁主,至多三日便回去了。”
小圆走后,冰流擦净了身上水珠,合衣而卧。
发丝尚未干时,李藏破门而入,一股浓烈的硝烟味道先人而来。
冰流撑起身子看向他,却被一把捏住了下颌,唇齿交缠得激烈,不知谁被吮破了肌肤,唾液中有血腥味道蔓延。
“一个不留?”
才刚刚洗净了血污,如今他手指划过的地方,侧脸上又多了许多灰尘。
像只花猫,问出关乎人命的问题,也显得很滑稽。
“我引燃了石府中的□□,一个不留。”
“离得最近的石五、石六,估计已经瞬时变成飞灰。石殷自己行动不得,腿却被炸到天上。”
其实他如今双耳还在回响,听不清她说些什么,也听不清自己说些什么,所以也就肆无忌惮的描述。
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帮石殷和他的子孙们以死谢罪,诚然令人身心舒畅。只是对于李藏来说,还有另一层惶然,炸死了知晓他过去人,但能炸断自己与过去的连结么?
他觉得周身热血也被□□引燃沸腾,不能自抑,抬眼望见那青白的耳朵尖,便想咬一口降温。
冰流却顺势将他放倒在寝榻上,看他几乎瞬间入眠。
转日,冰流在客栈中闲坐了一日,冷眼瞧着水车镇上因着昨夜的一场爆炸陷入了无边的狂热。
天亮后不多时,范敬安便带了镇民去石宅查看,也有附近不少乡野村民自发前来围观。
以石府仓库为爆炸中心的方圆百米内果真是只剩渣了,再向远处寻,才能时而瞧见些什么手指、脚趾、被烈火烧成黑炭的断肢。
众人找了半日,连个完整的石太监都拼不出来,当真是苦恼。
然而不知是否是上天报应,石殷虽被炸成了无数碎片,他家花园下的密道石室却被炸出了地面。
水车镇上的人家们,早就已经对这老太监有九成九的怀疑,如今见了这□□祭坛,哪里还有不信的?
除却夏嫣儿外,丢了孩子的人家皆来这废墟上哭喊一通,只是一直未曾在废墟中挖着孩童尸首。
到了午后,州府上派来的捕头仵作等人匆忙赶到,封锁了现场,尤其是那邪恶祭坛处,再不让苦主与镇民们靠近。
州官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治下有个曾经的内廷红人死于非命已是不好,更何况他的死还牵扯出之前被一笔略过的孩童命案。
那位姓沈的捕头虽没有义务向水车镇上的镇民通报他查案的进展,但就在确认石殷被炸死的这日,镇上所有人都已然深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及至正午时分,被潮湿雾气笼罩了数十日的小镇终于刮起了一阵没来由的北风,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天空刮个碧蓝如洗,让人见了也心情舒畅。
不知是从哪户大胆的人家起头,镇上有近半人家都燃起了爆竹,噼里啪啦,每一声都好似昨晚那场爆炸的微缩版,却是重复了千响万响,直要炸得恶人魂飞魄散。
整整一日,镇上所有人都很忙。
忙着搜查现场,忙着搜捕余孽,忙着告慰亡灵,忙着表达痛苦,忙着欢欣庆祝,忙着低声传播石府内的秘事。
直到再转一日,才有那朱衣长靴的捕快找来了客栈,说是镇上现今另有一桩人口失踪案,需请齐家的少夫人过堂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