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穗震惊极了,她看向大臣鬼,声线隐隐颤抖:“你刚才说什么?”
大臣鬼没有抬头,下一秒,他的身子伏得更低,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他的语气坚定又决然:“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
空旷寂静的东宫里,再次响起了大臣鬼的声音。一声声,清晰地抵达叶穗的耳侧。
叶穗难以维持平静,即便她已经预料到两人前世的身份,但当她真正听到的时候,心绪依旧激烈地动荡着。
等到叶穗镇定了心情,她偏过头,定定地注视着沈述,神情复杂至极。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句:“沈述,我们没有猜错。”
叶穗的声音落在空气中:“你是夏周朝的太子,而我是你的太子妃。”
话音落下,沈述瞳孔微微放大,漆黑深邃的眼眸,涌动着汹涌的情绪。沈述向来平静的面容,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那个铁马金戈的动荡王朝,那对相爱却难相守的恋人,竟然真的是他们的前世。
沈述和叶穗彼此对望着,心情都很复杂,两人都未开口说话。
叶穗深吸了一口气,先让大臣鬼和将军鬼起来。大臣鬼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带着自责和愧疚。
大臣鬼不愿站起来,他开口:“臣罪该万死,不敢奢求太子和太子妃的原谅,臣无脸面对你们。”
叶穗觉得奇怪,因为沈述看不见鬼,叶穗正准备向沈述传达大臣鬼的意思,这时,沈述的声线响起:“我看不见他,但能听见他的话。”
叶穗十分惊讶,或许大臣鬼和他们的前世有关,所以沈述才能听到他的声音吧。
在这样的时刻,发生再令人诧异的事情,似乎都不足为奇了。
叶穗看向大臣鬼:“你为什么这么说?”
大臣鬼看了沈述一眼,垂下了头:“臣和顾将军是殿下的心腹,殿下亲临战场前的那一刻,皇上曾经交代过我们。”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太子的性命。”
沈述神色波动,他神色凝住,没有开口。大臣鬼的声音继续响起:“那时候我们不慎中了敌军的圈套,为了保护我们,殿下遭遇暗算。”
叶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想起了史书上那惨烈的战事,太子因此而亡。她紧张地问:“然后呢?”
大臣鬼声音很低:“那把剑穿心而过,刺中了殿下的胸膛,回天乏术。”
叶穗只觉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心底漫起,原来这就是太子死亡的原因。为了保护属下,那把剑穿心而过,彻底断了他的生命。
他尽到了对属下的责任,以他的生命为代价,以这样沉痛的方式。
叶穗握了握沈述的手,然后放开,她看向将军鬼,:“为什么将军不能说话?”
将军鬼看了大臣鬼一眼,他声带受损,只能由大臣鬼代他开口。大臣鬼:“太子战死沙场,顾将军拼命厮杀。”
“但是敌军太多,顾将军被敌人划破了喉咙,自此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叶穗感慨,这把剑曾经是太子赐予顾将军的,顾将军忠诚护主。她能想象得到,当时那悲壮无力的场面。
这时,沈述突然问道:“你们一直留在夏周宫,是因为什么?”
大臣鬼:“臣有负皇帝的嘱托,没有保护好太子,太子还为了保护我们而死。臣实在罪该万死。”
“臣和顾将军想和殿下说一声抱歉。”
“臣无能,久久未找到太子的魂魄,直到你们来到夏周宫,我们才知道,原来太子已经投生在这个时代。”
也是从那之后开始,叶穗开始频繁地做梦。冥冥之中,指引着他们来到夏周宫。
叶穗:“为了这一声道歉,你们才一直留在这里。”大臣鬼和将军鬼都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一句道歉,但这对他们来说却至关重要。太子为保护他们而死,他们心怀愧疚。
怪不得大臣鬼的魂魄久久不入轮回,怪不得这把将军剑永世不朽,因为他们心中执念太深,陷入在这轮回中,百年不得解脱。
大臣鬼看着沈述,眼底隐着泪意:“殿下,对不起。”他垂下头,身子佝偻,伏在地面上。
将军鬼神情愧疚,他张了张嘴,道出了一句无声的抱歉:“殿下,对不起。”
这句道歉在他们心底藏了太久太久,凝聚了他们所有的情绪。他们越愧疚,执念就越深,越不得解脱。
生生世世,陷入这无尽的愧疚中。朝代变换,心中执念却未散。永远守着这孤寂无人的夏周宫,永远等着他们要等的人。
沈述闭了闭眼。
半晌,沈述叹息了一声,缓声道:“你们都起来吧,我从没有怪过你们。”
沈述的声音落下,困着大臣鬼们百年的执念终于散了,他们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们执念已解,叶穗一直想着一件事,她问道:“太子战死后,太子妃的结局是什么?”
大臣鬼看了叶穗一眼,目光透着同情和怜悯。寂静的空气中,他开了口:“太子战死沙场的那一天,东宫恰好起了一场大火……”
“太子妃身处东宫,也失了性命。在这一天,太子和太子妃都薨逝了,举朝悲痛……”
大臣鬼的讲述,把他们带到了那段寂寥苍凉的时光,沈述和叶穗的记忆也一点点复苏。
相识、相恋、大婚、分离……一个个片段交织浮现,在他们脑海里飞快掠过,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也一点点回到他们的心里。
时间流逝,他们已经想起了前世的一切,思绪动荡,再难平静。
叶穗记起来了,沈述在战场厮杀的时候,她就在东宫为他祈祷。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揪着心入睡,又提着心醒来,心心念念的只有他一个人。
她盼着他平安,盼着他安好,盼着他的归期。可是,她没有等到他回来,却等到了他的死讯。
叶穗还记得那一天,天空下着鹅毛大雪,冰雪覆盖了京城。东宫尤甚,冷得彻骨。
她和往常一样,提着宫灯站在殿前等待。隔着重重宫墙,思念着遥远战场的他。
下人来报,太子战死沙场。那一刻,她的心痛到极致,手里的宫灯落地,落在了雪地里。
东宫掩埋在大雪里,她的心也被埋在了一片死寂之中。
太子在外征战,她在宫里思念着他,也算是有个念想。但这一次,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之后,就起了一场大火。她困于东宫,也因此丢了性命。一夕之间,东宫顷刻覆灭。
这场意外的大火,仿佛是一种悲戚的预兆,注定了两人坎坷的命运。同生,亦同死。
沈述望着叶穗,他的眼眸极黑,仿佛无边的黑夜,却比夜更深。他在战场厮杀,手上染满了鲜血,心中一直念着想着,那个比初雪还要纯净的她。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回来,他必须要回来,因为她还在东宫等他。
沈述紧抿着唇,眼底闪过沉沉的悲戚。
他怎么可以在新婚之夜离开她?他怎么可以在许下承诺后,却战死沙场没有回来?
他怎么可以……辜负她?
身为太子,他为王朝尽到了一个皇族应有的责任,无愧于心。但身为丈夫,他却负了她。
沈述深深地看了叶穗一眼,他忽然伸手,猛地把叶穗揽进怀中。他双手环住叶穗,温热的气息包围着她。
沈述低沉清冽的声线落下,隐着极深的情绪:“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他紧紧地抱着她,头埋在她的脖颈处。他一遍遍地念着,也一遍遍地道歉。
每一个字,一寸一寸皆是刻骨的深情,渗入骨髓,生死不离。
沈述合拢了手,环住了叶穗的身子,他那样用力地抱着她,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减弱心中的恐惧和害怕。
仿佛只有这样,他心中的不真实感才会散掉。他多么害怕他一睁眼,她就成了幻影,这种恐惧他不要再经历了。
幸好,这一世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叶穗知道沈述的感想,她也用力地回抱着沈述,她眼底凝着湿意,哽咽道:“你没有错,是我们那时有缘无分。”
或许是上天可怜他们这对有情人,才会在今生给了他们一个再续前缘的机会。
叶穗知道,前世她还在深闺时,就仰慕他的才华品性。她嫁给他之后,更尊敬他的凛然铁血。
大局当前,王朝为重。他首先是夏周朝的太子,然后才是她的丈夫。他深知这个道理,她亦如此。
叶穗知道,就算时间重来一遍,他和她都会做同样的决定。
命运知道他们的脾性,冥冥之中早就既定好了轨迹。幸好,这辈子还那么长,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度过。
沈述微微松开手,他后退几步,黑眸沉沉地凝视着叶穗。叶穗仰着头,望进了他的眼底。
叶穗的眼神复杂种种,千万种情绪交织浮现。有关切、有惋惜,有担心……
唯独没有指责。
沈述眸光微动,这是他的妻子,是他一生都会护着爱着的人,他不会再离开她了。
两人望着彼此,都没有说话。他们总是这样了解对方,不用多说,已经能猜到对方所思所想。
上一世我们不幸分离,但这一世我们一定会携手走完全程。
另一头,有两个人也进了夏周宫博物院。那天夏馆长联系了朱天师,告诉她将军剑在博物馆不翼而飞,却到了夏周宫。
朱天师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师傅,老天师一听到就觉得古怪,当即应下会来夏周宫看个究竟。
老天师的资历很深,他在业界名气很高,解决了很多灵异事件。所以夏馆长一听到老天师会来,就知道灵异事件一定会解决。
老天师和朱天师到了夏周宫门口,夏馆长在门口候着他们。夏馆长一看见他们,就迎了上去:“老天师,怪事啊。”
老天师脸色镇定:“发生什么事了?”
夏馆长手指向门口,忧虑地开口:“我之前明明已经把门给锁了,可是我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门竟然开了。”
老天师望了一眼地上深黑色的锁,冷笑了一声:“无妨,只是有鬼在作祟罢了。”
老天师看向夏馆长:“你先回去吧,我和我徒弟会把这件事解决的。”如果真有厉鬼在里面,夏馆长在的话反而会比较麻烦。
夏馆长离开了,老天师和朱天师推开门走了进去。寂静的春夜,无星无月,云层深黑黯淡,一眼望过去只有层层叠叠的黑色。
朱天师一边走着,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这一路上,很多鬼看见了他们,脸上露出惧意,纷纷逃窜。
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本就阴冷的天气,越加冷意森森。朱天师皱眉:“师傅,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没发现这里有这么多鬼啊。”
老天师目不斜视地走着,看都没看众鬼一眼,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或许是因为东宫里的那个鬼太厉害了吧。”
老天师此行是为东宫那个厉鬼而来,就算看到了其他鬼,他也不在那里停留,只往东宫前行。
他们已经快到东宫了,越走进,越觉得皮肤上冷意弥漫。
一个太监鬼站在东宫外面的一颗树下,他看到老天师,知道老天师要对将军鬼不利。
太监鬼准备去报信,让将军鬼他们快点离开。太监鬼还未动作,老天师已经看到了他,老天师抬手,一个符咒朝太监鬼轻飘飘地飞了过去。
符咒碰到太监鬼的瞬间,就着起了剧烈的火光,太监鬼神色极为痛苦,短短一瞬,太监鬼就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朱天师迟疑道:“师傅,这些鬼似乎没有害过人,他们身上没有煞气,好像没必要杀他吧。”
老天师不以为意地说:“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只要是鬼,就会有害人之心。况且,他还要去通风报信。”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
朱天师有些不认同,但没说话。还有几步路就要走进东宫了,老天师突然皱了皱眉:“不对劲。”
“殿里不止一只鬼,好像……还有人。”
朱天师诧异,这个时间点怎么还会有人?她没有继续想,老天师已经走了进去。
沈述和叶穗不知道有不速之客来了这里,这时,叶穗发现,古剑似乎有些异样。
这把剑原本静止不动,现在竟然在微微颤抖。剑身晃动,似乎下一秒就会飞起。
将军鬼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向殿外,眼神锐利分明,冰冷至极。将军鬼担忧地看向叶穗和沈述,用嘴型告诉他们。
“小心,殿外有人。”
叶穗奇怪,谁会在深夜来到夏周宫?难道是夏馆长?
这时,空旷的殿里蓦地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中气十足,悠悠地传来:“原来东宫不止有厉鬼,还有两个人。”
叶穗和沈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过去,两人都怔住了。怎么会是朱天师?
叶穗问:“朱天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朱天师的职业是捉鬼,她深夜来到这里还能为了什么?
朱天师也没想到,今晚她会在这里看到叶穗和沈述,夏馆长不是闭馆了吗?朱天师介绍了一下:“这是我的师傅。”
朱天师凑到老天师耳边,说了叶穗和沈述的身份。
老天师看向叶穗:“叶穗小姐果然懂鬼神之事,连你的丈夫也略通一二,你们夫妻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叶穗表情很淡:“你这句话我可不敢当,请你慎言。”
老天师看向叶穗身后的两个黑影,这两个鬼已经有数百年了,戾气很重。老天师又看向将军鬼手里的剑。
这就是夏馆长所说的将军剑吧,果然戾气很重,还未靠近就感觉到上面凝结着积年的血腥味。
老天师冷着脸,他突然拿起剑,指向将军鬼和大臣鬼:“厉鬼,还不受死!”
几乎在同一秒,叶穗和沈述两人同时向前一步,挡住了老天师:“住手!”
叶穗握了握沈述的手,示意她来开口,叶穗望着老天师:“手下留情,他们不是厉鬼,他们只是……”
叶穗声音顿住,她该怎么说?这老天师看上去是不善之辈,夏周朝的过往不能对外透露。
叶穗思考了几秒,认真地说道:“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们留在世间是因为有未完成的事情,我会帮你超度他们。”
老天师盯着将军鬼:“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骗我?”
叶穗:“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着我,我保证等会他们就会去投胎了。”大臣鬼和将军鬼已经向沈述道了歉,他们完成了心愿,执念已了。
老天师没说话,但他的神情很不屑,显然没有把叶穗放在眼里。
叶穗的态度已经非常好了,但老天师冥顽不灵。
沈述眼睛微微下沉,他的声音极低极冷:“我妻子说了,她会超度他们,你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沈述的声线越加冷了:“只要人死了,都会变成鬼。鬼分善恶,恶鬼纵然该杀,但是善鬼就该超度。”
下一秒,沈述话锋一转:“我倒想问问,你要杀尽天下的鬼,是不是因为你的偏见,执意要做不该做之事。”
老天师被反驳得无话可说,他瞥了一眼朱天师,语气有些讽刺:“你没有和我说过,你这两位朋友的嘴很厉。”
朱天师知道她的师傅很固执,她叹息了一声。
老天师身上有个罗盘,罗盘一靠近古剑,就“嗡嗡”作响。老天师盯着古剑,竟是嗜血之物。
老天师冷笑:“这把剑饮过多少人的血?砍过多少人的头颅?”
他又看向将军鬼,讽刺地说道:“想必这位生前也不是什么好人吧,我看你喉结受损,是否是杀戮太重,遭了反噬?”
将军鬼的手颤抖了几分,他自问一生之中从未做过任何错事,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保护好太子。
但将军鬼神情木然,没有动作。
老天师的话难听至极,叶穗和沈述都气极了,叶穗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老天师一愣,叶穗的声线比冰雪还要冷,她一字一句地说:“这位自命不凡的天师,你可否听过顾将军的名讳?”
“顾将军是夏周王朝赫赫有名的将帅,他一生光明磊落,英勇正气,他只杀该杀之人,只砍有罪之辈,从不伤及无辜。”
叶穗惨笑了一声:“在你口中,他竟成了一个厉鬼?一个遭反噬的坏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顾将军死后却被无知之人视为厉鬼,多么讽刺。
将军鬼看着叶穗的眼神,带着难掩的感激,他弯下腰,朝叶穗深深地鞠了一躬。
朱天师也觉得不应该杀将军鬼,她劝道:“师傅,他们是好鬼,放过他们吧。”
老天师向来不听任何人的劝解,他怒斥道:“他们被鬼迷了双眼,你也和他们一样吗?这个鬼死气森森,我绝不放过!”
“别说顾将军了,就算是夏周朝的太子魂魄在此,我都照杀不误!”
听到老天师侮辱沈述,大臣鬼和将军鬼怒极,大臣鬼的身子气得直颤,他厉声道:“放肆!”
“太子何等人物,岂容你随意污蔑!”
将军鬼无法出声,但他握紧了手中的古剑,唇紧紧抿着。刚才老天师讽刺他的时候,他没有多大反应。
但他听到老天师污蔑沈述的时候,却情绪翻涌。太子铁骨铮铮,是他最敬重的人,怎能让这等人污蔑!
剑也察觉到了别人的敌意,剑身微微晃动。剑是沈述送给顾将军的,沈述是剑的主人,剑当然护主。
老天师哼了一声,手中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刺了过去。他的声音带着不屑:“只要是鬼,他们都该死!”
老天师的动作太快,这一剑如果刺中了鬼,他们会当场灰飞烟灭,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叶穗离将军鬼最近,她想也不想,就倾身过去,抬起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沈述看到了叶穗的动作,他来不及阻止,焦急地喊了一声:“叶穗!”
老天师见有人影闪过,他准备收剑,但剑已出,无法收回。他只能竭力把剑往旁边移去。
尽管如此,这把剑依旧刺到了叶穗的手,划破了她的掌心。剑很锋利,又是治鬼之物,即便是人被刺到了,也会有所影响。
叶穗的伤口不小,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仿佛在掌心开出了一朵冷艳的花,泛着刺骨的疼痛。
叶穗忍着疼痛,她缓慢地抬头,冷冷地盯着老天师。她的眼底比冰雪还要冷冽,声音落在一片寂静中。
“别杀他们。”